她看着池墨。他，在她面前，极少显出这样冷酷的一面。

池墨不看她，“再说，这件事情事关桑桑，我不得不慎重打算。”

“真的是……”

“别问。别想。”

“有必要这样？”

池墨笑了一下，“木子，你到底是善良呢，还是幼稚？”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放下杯子，因为太用力，咖啡洒出了一些，在橡木书桌上，晕了一圈，油点子一样，滚动。

“木子，刚一开始我就说了，这个事情你别插手。而且我的态度也很明确，你不能插手……”

“插手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是吗？”她明白的。当然明白。可是，她对他，还是有点期待。她转过身要走。

池墨一把拉住她的手。

她回头，看到他阴云密布的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的话。

“我说错了？”她的声音很轻。她的目光清澈。这么轻柔的声音，这么清澈的目光，却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带着响。

木流岚的脸色顿时变了。

“木流岚，如果你这么看我。那么我跟你无话可说。”

他松开手，“你给我出去。”

他转过身来，背对着她。觉得天花板上方的灯光怎么这么刺眼。

木流岚默默的站了一会儿，转身出门，在关门的一刹，她听到池墨说：“木流岚，在这个问题上，你有没有哪怕是一刻，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下问题？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你有没有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一份子？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如果桑桑愿意把这件事这么解决，我没有意见。因为家人，就是甘苦荣辱与共。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会长在泰国一直在盯着这件事的进展，你总不会觉得这件事情如果没有会长在私下帮助你们，你和桑桑会能进展地这么顺利？”

池墨盯着制图板上的条条线线。红的刺目，黑的发冷，灰的，又飘渺。

半晌，没有一丝声响。他以为她已经走了。

他忍不住回头，却看到她仍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两个人就那么对望着，都看到对方目光里，满含着复杂的情绪。然后，他听到她说：“池墨，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我理智上可以认同，但确实难以接受。我是来告诉你一下。我会找楚何。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我所能帮助桑姐的。”

“既然我们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这件事情，你尽管去做。但是，惹出事来，别怪我不帮你。”他冷冷的说。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替他关好了门。

池墨一掌拂出去，制图板和图板上的图纸稀里哗啦的全都落在了地上。

心里的火噌噌的往上冒。这事儿他不是今天知道的。

最近江城市发生的事情每天都有人汇报给他，他怎么能不明白木流岚的意思，她在指责他，她才能舒服些。他特别的给楚何打过电话，楚何含混的给他解释了几句，他也就明白了。这个事情，并不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他便没有再说什么，那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要动谁，必不是从今日始。卷进来，确实是顺手牵羊的买卖；又大不了是折腾她一下，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最多……他是明白了，南桑呢？他没料到他们会走木流岚这步棋，更没料到木流岚真会斜刺里的杀出来。

在他们，这当然不是很难办的事儿，别说他是轻而易举的，南桑想做，也很简单——可是，谁肯去得罪陈门的人？她这么多事，也许会让她这么久以来，在这个市场里经营的所有，都功亏一篑。她必不是不明白个中利害，执意如此，她是为了什么、又冲着谁？

他看着地上散乱的图纸，心里也纷纷乱乱。索性站起来，在书房里踱着步子。心里的火没有办法扑灭。

她的话，尤其是那句“一点儿好处没有”的问话，她也许仅仅指眼前这件事，也许，是另有所指？总之，他是被刺到了痛处。

木流岚从池墨的书房出来，也是气息难平。她对着他，所有的情绪都在她的身体里冲撞，只是发不出。

他冷漠的语调、冷静的态度、冷酷的眼神，让她有股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他有他的立场，他不会因为她而改变他的立场。她从他那里，在这件事情上，是得不到支持的——她能体谅，可是……她现在的情绪，应该叫做什么？

从他的书房，到她那里，这段路，一分钟都用不了。可是，她觉得，过程是如此的漫长。

木流岚回到自己房里，坐下来，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是只黑色的马克杯。那个她晚归的清晨，他那么生气，坐在她面前，就是用这么一个杯子，给她倒了水。她晚归，他会生气，气到失态；被他抵在门边质问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她握紧了杯子。这一次，她要和他逆着，他要气很久了。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木流岚放下了杯子。让他生气和失望，非她所愿；可是，她有她的原则，答应了的事，她要做到。她得找南桑。

……

左亦将高尔夫球套杆包从后备箱里拿出来，回头问他的生意上的伙伴：“刘总，你刚说什么？”

那个叫刘总的“哧”的一声笑出来，道：“我说别的，你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怎么一提左江两个字，你丫耳朵比海豚还灵。”

左亦作势抽球杆打人。

刘总笑着，朝左亦背后抬了抬下巴，“你看那是谁？”

回头，只见球会咖啡厅的正门入口，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女子正往里走。只看背影，他就知道那是南桑。

这么早，她来这里喝咖啡？一定是见什么人吧。见什么人？

他的目光追过去，透过玻璃墙，他看到她进门往左边一转，那里有个男人站了起来……认出那人是季氏集团的季怀远。

左亦“嗯”了一声。

“左总，走啦。”刘总叫他。

“你等我一下。”左亦把自己的球杆包往刘总手里一掼，转身就走。

刘总差点儿没被包砸到，一把抱住。“喂！”他叫着。左亦头都不回，刘总气的咂嘴。

他一回身，把两个包都丢给球童，自己先往练习场走了。

咖啡厅里，南桑果然是来见季怀远的。知道季怀远今天会在球会，她便直接过来了。她没有开车。进门的时候，受到盘问。她安安静静的，从银包里抽出一张卡。那是左江的，她有这里会员配偶应该有的权利。

难怪他会说，就是要秀，也要秀一下左太太这个金字招牌。

她慢慢的走上来的。这里环境很好，虽然是夏季，因为景区里很多常绿灌木，也没有高大建筑，倒是处处看着舒服。空气也好，她多吸了几口气……这段路是个小小的斜坡，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走起来有点儿吃力。

她中间停了一下，按了心口，怦怦跳的厉害。

季怀远是已经在等她了。她坐下来，对着季怀远，先微笑了一下。要了一杯西柚汁，然后，她看向家同——这个二十八岁，已经多少单身已婚女子的梦中情人的钻石王老五，但她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很有些孩子气的。爱飙车，爱闯祸，爱喝酒，爱撒野，偶尔也爱撒娇……想着季怀远曾经抱住她痛哭，那眼泪和撕心裂肺的吼叫……她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她的伤口早已愈合，可是他的呢？对他来说，这一回，究竟是痛快了，还是痛苦了？她不知道。

可是眼前的季怀远，他表情丝毫不见轻松。

“囡囡，”他先开了口。

“季总。”她的脸色很平静。

“你一般也不找我有什么事。”季怀远看着南桑，“我也不是帮得了你的那种人。”

这话，不是不重了。但季怀远的反应在南桑的意料之中。

她既是能来，就是准备着，有些难听的话，是要听一听了。

“季总，我一向还算是个省事的人。”

“我明白。我就这么一说，”季怀远点了点头，“这个时侯，你找我，只有一件事。我猜的，不会错吧？”

南桑点了点头。

“文远。”季怀远吐出这两个字。

“是。”南桑听着季怀远的语气，竟是没有温度的。

“囡囡，”季怀远吸了口气，“也就是你，换了别人，第一，我未必肯见；第二，人家真未必肯跟我开这提。”

“季总……”

“这个，对我来说，不是能拿来讨论的事情。”季怀远的目光转移到玻璃墙外，“但是我坐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文远让我来找你。但我不明白，这件事情，你怎么又牵扯进来了？”

“如你所想的那样，我们在合作。”

“合作？季总能和自己的杀父仇人合作，真是可笑。不过也是，季总都能忍辱负重那么多年，怎么能是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能比的呢？”

“囡囡，你别阴阳怪气的说话，你想多了。”

“还有，囡囡，文远找我，当然并不是传话这么简单，囡囡，他是想要我帮忙的。”

“他赌你会心软。”季怀远的手指，弹着沙发扶手。南桑，她很聪明的。

“你真的了解我吗？这一次，文远不止是赌我会心软，他更是在赌你会心软。”南桑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