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曼谷
在手术室外等候的，除了刘菲，还有木青云。刘菲后来给陈天南生的儿子陈硕也在，陈硕今年刚上初中，小脸蛋上满是稚嫩，陈硕有些怕池墨，一见到他，就躲在刘菲的背后。
手术室的灯亮着，显示手术正在进行中。池墨过去，先和刘菲打招呼。
其他人，他只是照顾到，点了点头。
刘菲此时的面容十分的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和池墨平时见到的不太一样。他坐下来，在刘菲身边的座椅上，轻声的和她说话。
“……这阵子他是太忙了，要操心的事也多……”刘菲低声，她拿了手帕，拭了一下鼻尖，对池墨点点头。
“抱歉，我失态了。”的确是失态了。少了几分镇定，也少了几分优雅，虽然仍是从容不迫的态度，但是那份担心和焦虑，明明白白的都堆在脸上。
素日里，不见得有多亲厚，这会儿，池墨看着刘菲，心里倒生出很多感慨来。他克制着情绪。也许他只是想到了南桑，想到了自己，在该担心着父亲安危的时候。
“阿姨。您别太担心。”他说。
他看着手术室的门，门上两扇方方的玻璃窗，透出来冷光，他觉得身上也有些冷意。手术并不复杂。只是并发的突然，让他们都措手不及了。
南桑从知道父亲身体不好，就没断了催促父亲早日动手术。若是她得知这么大的事儿，他又瞒着她，不知道会怎么恼他。尽管里面手术台上的，是在女二十多岁了还是会发狠动手打她的父亲，可那是她父亲。他有些出神了。
“桑桑呢？”刘菲的声音沙哑。看着池墨的神情，她语气里略有迟疑。南桑……她好久没见了。从那日，陈天南在国内的医院发了火——她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惊。她以为接下来会有大风波，但是没有。竟然上上下下异常的平静。她试探的看着池墨，池墨的表情也很平静，更瞧不出端倪。
“她这几天有点儿不太舒服。没有告诉她。”池墨停了片刻，才回答。他感受到两道炙热的目光，抬起眼来，往木青云的方向望去。果然，倚在窗台处的木青云，分明是听到了他说的，正瞅着他。四目相对，两人都不闪避。
刘菲听到池墨这么说，未免心里一惊，皱眉，问道：“怎么了？”南桑的身体一向还好的。而且，这种状况，她怎么能不来？
池墨对刘菲点点头，说：“阿姨，等下我会告诉桑桑的。”他没有多说。当着刘氏母子，他并不想说太多。
刘菲愣了一下。池墨说的太含糊，她一时没办法猜测。何况此时她脑中因为陈天南，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想到别的。
“没关系，过阵子会好的。”池墨语气尽量放缓，“现在不是担心她的时候。”
刘菲重重的叹了口气。她看了一眼手术室，说：“这父女俩。”
一般的三灾八难，一般的让人操心。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池墨看着地上的光影，一点一点的拖长、一寸一寸的移转。
陪着等候的木青云等人，等的久了，偶尔说几句话，不然就是在走廊的那一端踱着步子，鞋底蹭着光可鉴人的地面，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里，仍是刺耳；特别护士端茶、送水，隔一会儿，会出现一次——他只觉得焦躁。漫长的等候。
他轻声的对顾悦怡说了句，想出去抽根烟。刘菲点头。
他站起来，走到走廊的尽头，楼梯间里去。细看了一眼，没有“禁止吸烟”的标记，便摸了一下口袋。他摸了个空。
其实他没这个习惯随时在口袋里装着烟。他的烟总是放着垂手可得的地方。
此刻他喉咙疼的厉害。若是点上一颗烟，说不准，喉咙会被点着了。可就是想抽一口。缓解一下凝在胸口的那股硬气。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打开，拨了号码，是木流岚接的，他问了问南桑的状况，听说她回来以后吃过饭就睡了，他靠在了楼梯间的墙上——眼睛是望着下面“安全出口”那绿茵茵的标志，在黑黑的楼梯间里，只有那里是那一丝的光线。
他刚想收线，听到木流岚在那边问，会长怎么样了？
池墨说手术还在进行，目前状况稳定。
他听到木流岚在那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对他说，那你辛苦一下，在那边等着，随时来电话。先不要让桑姐知道。情况稳定了，再同她讲。
池墨依旧关了手机，放进口袋里。在黑影里，他又站了一会儿。听到身后的门响了一下，他没回头，不用回头，也知道跟着光线一起进来的，是木青云。
门合上，楼梯间里又暗了。远处似乎有人在走动，有嗡嗡的回音，之一会儿，消失了。
“有烟吗？”他问。
木青云没有回答，他走到池墨的对面，倚在了楼梯扶手上，从衣袋里掏出一盒烟，朝木青云扔过来，池墨伸手接住。
他没看到底是什么烟，只是抽出来一根，叼在嘴里，他将烟盒丢还给木青云。
再摸口袋，打火机还是没有的。他站在那里，两手卡在腰间，木青云的影子淡淡的。
木青云的手臂伸过来，“噗”的一下，他眼前火光一闪，火苗一颗，在他面前，摇曳生姿。他凑近了一些，点着了烟。吸了一口下去，烟雾慢慢的从鼻腔里喷出来。
“国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木青云问。
池墨默不做声。指间烟，盈盈一点红光，一会儿深些，一会儿浅些。
池墨狠吸了一口烟。
木青云则很冷静。
刚刚他看到池墨独自而来的时候，心里便有了担心。听到池墨和刘菲说的话，眼见着池墨那般镇定自持的一个人，在等候手术的过程里，掩饰不住心头的焦躁。
他的心越来越沉。他大概知道国内的情况，他很想要关心南桑，还有他的女儿木流岚。
“池墨，”这里太暗，木青云看不到池墨面上的神情，池墨越沉默，他便越觉得焦灼。
“我只是关心。”关心。池墨知道。不然也不会这样直接问他。池墨吸烟的动作停止了。手垂下来，红莹莹的一点，在慢慢的烬燃。木青云呼吸着这弥漫着淡淡烟味的空气，胸口又闷又痛。
“国内，到底是不是出了问题？”木青云再次问。
池墨用手指掐灭了烟。
“我不会让她们有事的。”池墨说。
木青云沉默片刻，问道：“有危险？”
木青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冷。心内那隐隐的不安，竟然是真的？
池墨喉间灼痛。从木青云的话里，能听得出他深切的担忧。有危险？危险不止一点。她……可能，有很大的可能，我，我们，会失去她们。
木青云对着沉默的池墨。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池墨刚刚说的话。不会让她们有事。
“池墨，木子，我的女儿……终是选择了你。我希望你能给她幸福。”木青云慢慢的说。这些话，他在心里，默默的说了很久了。
他的女儿，最终是，选了这个男人。他看着女儿为他哭，看着女儿为他伤心，看着女儿为他受苦……他已经无能为力。木流岚选了她要走的路。那条路上不管有什么，木流岚都应该都有有勇气承担；而他，只是女儿身后给她祝福的力量。
池墨呼吸粗重。
“我是不是能信任你？”木青云没打算放过池墨，他继续问。他也需要一个答案。“你要知道，虽然她选择了你，但是，如果她有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管。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帮助她。”
这儿很暗，池墨不必担心自己因为这句话而产生的震动而掩饰情绪。
“池墨。”木青云叫着池墨，有着作为长辈叮嘱的语气。
“我会尽我所能，会长一做完手术，我就立刻会国，我会保护好她们。”池墨说。
木青云听了他的回答，半晌没有说话。这也许是他能从池墨那里得到的最接近于承诺的一句话。他知道，池墨其实没有必要对他有什么承诺；可是池墨说了——他能不能理解为，池墨，对女儿，是承诺了永远？
木青云不去想自己现在是种什么样的痛楚的感觉。这不是现在才开始，当然也不会现在结束。这是一种绵长的痛楚。慢慢的，这痛楚覆盖下的安慰和安心会渐渐的浮出来。他看着暗影里，池墨高大的身姿。
他的女儿终于是选择了他的老路，他没有办法阻拦，只能选择默默祈祷和担忧。
那两个无话不谈的小姐妹继承了他们老一辈的情谊，也走了他们无法回头的老路，所有的不该、应该，都似乎变成了理所应当。
相似的性格，如出一辙的遭遇，数十年的情谊……
“她认定了的，会一直坚持下去。”。木青云轻声的说。
一直到，再也坚持不了。
是傻，真傻；坚持，真坚持。
话出口，语气虽然是经过了克制，但是那份疼惜和宠溺，还是隐隐约约的带了出来。这是渗入骨髓的疼惜和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