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城市化工厂保管处值班室。
午夜两点。窗外黑暗无边无际,草丛中传来长长短短的虫鸣。
值班员坐在监控前,头一点点地打着瞌睡。正困意朦胧时,突然头顶灯泡发出电流负荷的滋啦声,闪烁几下,灭了。
“哎?”值班员倏而醒来,只见眼前一片黑暗,条件反射起身回头:“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片煞白从他眼底余光中划过,幽灵般隐进了黑暗里。
“……”值班员才刚高中毕业,平时是个胆子不大有点邋遢的毛头小子,这下当场就呆住了,竟然还下意识地想是什么别的什么东西?
一只冰凉的手怔悄无声息贴在了他后脖子上。
“啊啊啊鬼啊——”那只手干净利落一敲,值班员的惨叫登时销声匿迹,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木流岚面无表情,甩甩手,整理了下白大褂衣襟,把那差点吓尿了的值班员扶到椅子上摆出个睡觉的姿势,然后从他裤袋里摸出了一大串门卡。
化学材料储藏控制室,门卡嘀的一声,玻璃门在黑暗中无声无息滑开了。
这个时候巡夜的不在,换岗的没来,可以说是最安全的时候,黑寂寂的仓库空无一人。
木流岚轻车熟路穿过成排的化学试剂原料储存罐,拧亮手电,顺着每个储存罐下的标签逐一仔细往下搜寻。
“……ar6平衡型催化剂,甲醇……苯并三氮唑。”
咣当几声瓶罐撞倒的动静在黑夜中响亮得刺耳,来人了?!
木流岚戴上口罩,就要走,但所有变故都发生在这短短眨眼间,来人的脚步已经觅声而至,从身后扑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
木流岚那口气硬生生卡在胸腔,猛一回头,刹那间与那人来了个眼对眼。
……
南桑这一夜睡的很累,梦里接二连三的画面让她挣扎着想要醒来。她依稀看见自己在空荡摆放整齐的实验室里,满目药品,她努力跑着,似乎想找到什么。可是任凭自己再怎么跑,也始终跑不出镜中这个怪圈。她梦到自己在瓢泼大雨的下午,拄着一副拐,脚上缠着厚厚的石膏站在广场上痛哭失声,她想追上去,可是腿却不听使唤,拐被扔在地上,她跌坐在满是雨水的砖路旁,怎么叫那人也不肯回头。远处路过的车里,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脸上满是不屑。她就静静地看着那辆车开出她的视线,雨水打在她的身上,浸湿了她手中的那粒药片,粉色的药片在她的掌心里化作药水流下来,紧接着,忽然闪回了另一张男人的脸。
人来人往,不曾有人给她递上一张纸一把伞,她等的人也始终没有来。忽然一双皮质上乘做工精良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人个子很高,高到她仰着头,都不曾看清他的脸。他举着黑色的伞,手柄银色的金属装饰与他身上西装的古银袖扣相呼应。南桑擦掉脸上的雨水,想努力看清他一眼,却只听见一道清冷男声问她,要不要跟我走?他若有似无拂在脸上的呼吸,他掐在自己腰侧的手,以及他慢慢靠近自己的嘴唇。左江!!!
南桑挣扎着从梦里尖叫醒来,满头汗水。端坐在床上几秒,看着屋里一应熟悉的陈设,南桑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昨晚洗完澡就睡下的后果就是拖了一夜头发都还没干,身上穿着睡衣歪歪扭扭的套在身上,被子和两个靠枕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踢到了地上。真是……。
南桑羞愧的捂脸哀号,心脏还处在刚才梦中剧烈的跳动里。怎么就偏偏梦到这个杀千刀的!!!像是做了一件极羞耻的事情,连脸皮儿都火辣辣的热了起来。床头的闹表早就过了叫醒她的时候,她恍惚着拿起手机,一连串儿的消息在屏幕上。
她看着木流岚发来的消息,猛然想起今天是要和江城来的人谈生意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努力地让自己清醒过来。
……
樽城市公安局,小会议室。
左江推门而入,整个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长桌最前是本市的公安系统一把手韩局,胖乎乎好似一尊毫无威胁的弥勒佛,正聚精会神地垂目端坐;右手边是几位支队长及技侦、法医主任等。
“3.16大案据我们目前的线索来看,三名死者均有一定的联系,昨天,我们查访了死者蔡天所在的游戏公司的因为《天空之城》这款游戏遭到迫害的七名被害人,经过我们大量的数据分析,我们目前锁定了其中一名嫌疑人,”左江把名字写在白板上,说,唐维,樽城人,今年二十五岁,无业游民,但是他是齐声以及蔡天的大学同学,而且,他和齐声在走在大学时候关系就不错,一直到毕业后也有联系。”
阮归歪着脖子,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假设蔡天是通过唐维才接触到齐声?”
“或者,还有一种情况,曾雨既然和蔡天是同乡出来的,那会不会他们二人都是在执行同一个任务,而这个任务就是接触到齐声,来借此达到蔡天背后那群人的某种目的呢!”甄诚说。
左江点了点头,解开了衬衫的两个扣,说:“不排除这个可能,曾雨的男朋友丁振是齐声的表哥,而蔡天的游戏又让齐声的好哥们唐维欠下赌债,这两条线索都指向了齐声。”
“所以,”韩局总结说,“樽城市局刑侦支队长、禁毒副支、法医主任等联手完成的对3.16大案渗透搜查,几乎没取得什么成果,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抓到一个知情的嫌疑人。”
这话无疑不是在质疑在座的人的能力和成果,会议室中当即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甄诚面色不愉,刚要发言就突然被人一按,只见是左江。
“韩局说的有道理。”左江先肯定了一句,他脸色蜡黄蜡黄的,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我们一定立刻对唐维发展开调查,逐一隔离问询3.16大案所有相关人员,以及着手安排尸检。目前案件已经取得了相当的进展,我们会尽快对省厅做出答复。”
和大多数城市一样,樽城殡仪馆也位于偏僻的郊外。门前的马路虽然修得宽阔平整,但即使在这样的上午时分,也仍然见不到太多的人来车往。市内也有公车会经过殡仪馆,不过足足十五分钟才终于等来了一辆。
有三男一女从一辆汽车上走下来,他们的年龄穿戴各异,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肃穆的表情。这几个人下了车之后便分散开向着殡仪馆的入口处走去。看来他们都是来参加治丧活动的,但彼此间却不同行。
殡仪馆门外的路边聚集着十几家流动摊点,出售些鲜花、黄纸、蜡烛之类的祭奠用品。当那四男三女经过的时候,摊主们便都不失时机地叫卖起来。
“先生,买一束鲜花带进去吧?”
“大纸,大纸便宜啦。”
“……”
或许是做好准备而来,或许是没有心情停留,这些过客们大多对身旁的叫卖声充耳不闻。他们步履匆匆,连头也不吝回转一下。
左江站在一个柱子前,冷冷地看着前方一个穿衣服黑色衬衫的男人,他低声对着耳机说:“行动。”
很快,阮归和甄诚从殡仪馆的人群中凑近了那个男人,悄无声息地制服了他。
……
亦舒说过:“我有什么事要你原谅的?我有什么对你不起,要你原谅?每个人都有过去,这过去也是我的一部分,如果你觉得不满——太不幸了,你大可以另觅淑女,可是我为什么要你原谅我?”南桑想,她说的是对的。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应该保持自己,不应该丢了自己本身的光华。
南桑穿了一件黑色的裙子,嘴唇涂了一个较为妖艳的红色,成熟的波浪卷,为她增添了不少成熟女人的色彩。
季怀远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南桑,忽然觉得有些认不清她,记忆中的她是那个只喜欢冷色调颜色的少女,会撒娇、会生气、会因为一句话生他好久的气……可是现在,这些好像都已经从她的身上消失了。
“怎么?季总,找我有事情吗?”南桑的烈焰红唇随着她的说话一张一合。
“囡囡,我懦弱的逃了。背着秘密。背着背叛者的骂名。背着我这一生都洗刷不掉的耻辱。囡囡……如果可以死去,我早已选择去死;可是我舍不得。就算是那样,我也舍不得。我舍不得离开这个人世。因为这个人世里有你。无数个夜晚,我的心、我的身体,都像被成千上万的虫子在啮咬,痛不欲生。囡囡,对不起,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得已才和你分手的,我有我的苦衷……”
“苦衷?”南桑没等他说完,就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好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似得,说,“你的一个苦衷就可以让我几年的青春毁于一旦,你的一个苦衷让我在冰冷的病床上躺了三年,季怀远,你醒醒吧,你是认识陈天南的女儿不假,可是你根本就不认识我,这个活生生的我。”
南桑有些激动,她抓紧了手边的包包,继续说:“季怀远,那时正是樱花最灿烂的季节。我像幽魂一样,在漆黑的夜里,在喧闹的樱树下,痛哭。我知道我没资格嫉妒,可我就是嫉妒。我嫉妒的发疯。为什么我是陈天南的女儿?为什么这么快?我一次又一次的喊着,我多希望上天给我一个答案,还我一个公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做我的南桑!”
“……我还是没有能够赶上你的飞机。在去机场的路上,我乘坐的出租车发生车祸。十几辆车子,连环相撞。司机当场死亡。而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以后了。”
“季怀远,你拿什么来补偿我这么多年的青春,我苦苦地哀求你,可是你回头看过我一眼吗?我为了你,我和父亲断绝关系,我不敢对你提起我的身世,我害怕,我害怕……你知道吗?”
南桑咬着牙。
她甚至听得清自己牙齿之间那咯咯的响声。
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就只是找不到更好的方向,让她能够缓解一下心脏所承受的压力。最后,她清醒过来,问了季怀远一个问题。
“你可曾有过一丁点的真心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