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成片的翠竹贴着风声吹过，像是无数的浪涛涌起，沙沙地打在心头，愈发衬得空气安静若一潭碧水。润玉方才还浅笑的脸僵得一丝表情也无，声音凛然得似有杀气：“你我皆是龙，怎么可能生出一只鸟来？”

许是感觉到了润玉的怒气，天烨一下子哭了起来，菀筠急忙把他抱回怀中，唯唯诺诺道：“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娘是鸟吧…”

听到她提起荼姚，润玉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震怒道：“本座从未听闻过这种事！我一早就怀疑你怀了个野种算到我头上。快说，他究竟是你和谁生的？！”

看到润玉大发雷霆，邝露急忙打圆场：“陛下，朱雀不是已经绝迹了十多万万年了吗…”

“最后一只朱雀昭闵王子在十五万年前，第二次天魔大战的时候牺牲了。从此之后朱雀绝种，身为朱雀旁系的凤凰崛起。陛下难道觉得天烨是我和那位昭闵王子的儿子吗？”菀筠扬起头反驳道。

润玉一时说不出话来。菀筠秀丽的双眸轻轻扬起，清澈而澄明：“还是陛下觉得，我可以与鸟族的那些喜鹊、苍鹰、乌鸦、孔雀、杜鹃们生出一只朱雀来吗？”

一旁的雀珠也急忙跪倒在地：“陛下，奴婢孤陋寡闻，但也听说过朱雀乃是上古神兽，主掌生命与成长，可以浴火重生。第一代天帝和天后不就是青龙和朱雀吗？”

“是啊陛下，烨殿下重现了绝迹的上古神君，这是天下太平的好意兆，陛下应该高兴才对。”邝露亦巧言恭维。

听着她们三人连番唱双簧，润玉虽然气怒未消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板着脸甩袖离开了弋兰宫。

菀筠生下了天帝长子，却没有得到半分赏赐和晋封。因着天帝不喜天烨的朱雀之身，无人敢来弋兰宫贺喜。原本就门可罗雀的殿宇变得愈发冷清，仿佛一座冰冷的囚笼。唯一来看望他们母子的也就只有月下仙人。

“烨儿真乖，长大了到叔公的府里来玩哦。”丹朱拿着一个拨浪鼓逗得天烨咯咯直笑。

“也就叔父你还记得我们母子了。”菀筠摇着摇篮伤感道。

“哎，他这是把对你娘和旭凤的怨气都撒到你们身上了。”丹朱叹气道，“不过说来也奇怪，你和润玉都是龙，这烨儿怎么就能是朱雀呢？你别说，比起润玉来，老夫还真觉得烨儿更像旭凤。”

这无心的话使得菀筠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但她立刻掩饰住内心的慌乱，淡然道：“我本来就和旭凤长得很像，烨儿像他舅舅有什么奇怪的？”

丹朱点点头，转而道：“筠儿，你听说了吗，这几日他在调查鸟族和你接触过的所有男子，似乎誓要找出你的姘夫…”

菀筠嘴角的弧度浮起一个幽凉的冷笑：“他尽管查。我行得正坐得端，他要能查出什么，我立刻带着烨儿跳下临渊台。”

他们正聊着，雀珠走了进来，眉间隐有忧色。菀筠感受到了什么，蹙眉道：“什么事儿？”

雀珠咬着嘴唇看向丹朱，不肯言语。菀筠道：“月下仙人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雀珠深吸了一口气：“主儿，陛下刚刚下旨，革了你的鸟族族长之位，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宣旨了。”

“什么？”菀筠大为惊恐——难道润玉找到了她通奸的证据？但这不可能啊，她和那些鸟族长老和侍卫们一直都是公事公办，从未有过过甚的私交。还是说他要把莫须有的罪名摁到她头上？

“他…用什么理由革了我的族长之位？”她问道。

雀珠怯怯道：“陛下说…你杀了前族长穗禾和隐雀，还让鸟族归顺了魔界，严重损害了鸟族利益，不配当族长…还说，你本是青龙，并非鸟类，所以没有资格统治鸟族…”

丹朱闻言气得满脸通红：“这算什么借口！筠儿哪里损害鸟族利益了？她可是解决鸟族粮灾、重建了鸟族与花界关系的人。至于什么青龙不配统治鸟族就更荒唐了，那天帝不是龙吗？照这个道理他是不是也没有资格统治除了龙之外的生物呢？”

菀筠绞着手中的绢子，五味杂陈。一方面润玉没有找到天烨不是他骨肉的证据，暂时可以打消他的疑心；但另一方面，她现在被剥夺了所有的权力与职务，只怕往后的日子会更加得艰难。她沉思了一会，朝宫外走去。

“筠儿，你去哪儿？”丹朱急忙询问道。

“我去找陛下。”她咬牙道。

丹朱连连拉住她：“你疯啦！他分明就是找不到天烨并非他骨血的证据，只能在别的地方开刀，你还去找他对峙？你不怕直接被他砍头吗？”

“我明白。”她甩开他的手，“但我还是要去找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九霄云殿外，一片绵延的金芒霞光围绕着宏伟的殿宇，数个身着铠甲的天兵目光炯炯地守在大殿门口，守护着天界权力的中心。

“你是何人？”菀筠尚未靠近，天兵就一把将她拦下。

“我是烨殿下的生母菀嫔，我要见天帝。”她简短地道出自己的目的。

天兵听到“菀嫔”二字，不由轻视了几分：“陛下正在上朝，你不过一介小小妃嫔，有何资格进去？”

果然都是些跟红顶白之人，菀筠心中不屑，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而是利落地拿出了六十年灵力塞到那天兵手里：“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这…”天兵看到这么多灵力一时有些犹豫，菀筠趁他迟疑的工夫一把推开他，打开了殿门。

九霄云殿大而空阔，殿中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众臣们看到她的闯入无不惊诧万分，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赤金九龙金宝构成的璀璨宝座上坐的正是润玉，他头戴通天冠，白玉珠十二旒垂在面前，遮住龙颜，更添了几分威严之色。他看到菀筠的瞬间嘴角不由地上扬，果然，听到他革了她的族长之职就坐不住了，赶到九霄云殿来兴师问罪吗？他本来还在愁找不到借口处理她，没想到她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菀筠素净的一张清水面孔，脂粉不施，一身玉兰色纱段连衣裙，衣裳间一应绣花点缀俱无。这样简单的打扮与富丽堂皇的宫殿格格不入，却风姿天然，恰如一枝笔直于雨意空蒙中的翠竹，清婉又不失风骨。她缓缓地走向前，盈盈地跪倒在地，俯首行礼。

“奴婢菀筠，叩见陛下，陛下万安。”她品级低微，并没有资格自称一声“臣妾”，只能以“奴婢”代之。

“你可是为了鸟族一事而来？”润玉倨傲道。

菀筠低着头，恭声道：“奴婢才薄德浅，又曾铸下大错，不配担任鸟族族长一职。但是奴婢希望，陛下另择贤能后，依然可以继续鸟族与花界、水族和魔界的商贸往来，好使鸟族继续繁荣昌盛。鸟族也是陛下的子民，希望陛下不要因为曾经的恩怨…就怠慢了鸟族。”

此话一出，润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措辞不得不重新吞回肚子里。他本以为菀筠是来质问他为什么要革她族长之职的，没想到她居然这么顺从地接受了，甚至还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显示了她心系百姓、爱民如子。如此一来，反而显得他刻薄寡恩了。

一旁的邝露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走到菀筠身边搀起了她：“菀嫔，你才刚刚生产过，身子虚弱，先起来吧。”

润玉铁青着脸，冷冷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鸟族是本座的子民，本座怎么会亏待他们？”

“如此，奴婢就放心了。”她淡淡地点头，又道，“陛下，奴婢擅闯九霄云殿，惊扰了陛下与众位大臣，还请陛下责罚。”

润玉如何还能再罚她，只能道：“罢了，你也是心系鸟族子民，本座就不追究了，赶紧回去吧。”

“多谢陛下恩典。”她毕恭毕敬地回道。

走出九霄云殿，她面向着明媚的阳光露出了一个决绝又狠厉的冷笑。王权至高无上，不容侵犯，这点她清楚得很。她刚刚演那么一出，就是为了向润玉还有众仙们证明她的臣服。鸟族丢了，确实可惜，但是来日方长，总有一日，这万里江山都会是他们母子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