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觅立于虹桥之上,遥遥眺望着暗林深处。璇玑宫白墙黛瓦,素来是一所清幽雅致的所在。忽然间一个瘦削高挑的深蓝身影不知从何而出,四处张望后潜进了璇玑宫。锦觅不由一惊——菀筠!她居然来了天界,还和润玉正面交锋,她不知道润玉现在最痛恶的就是她们姐弟二人吗?锦觅心中疑窦加重,遂化为一丝水汽混入了随风飘荡的云中,飘到了璇玑宫的门口。令人惊异的是,璇玑宫不仅没有天兵把守,甚至连结界都被破除,宫内的对话可以清晰地被门口之人偷听。
润玉坐于上位正端着一个青瓷茶杯浅浅抿茶,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菀筠站在他面前,美艳绝伦的脸庞从容又淡定。两人对峙良久,润玉方才开口道:“不知长公主殿下夜闯天界,意欲何为?”
菀筠抚着头发,淡淡道:“明人不说暗话,我问你,你在老君的丹药动了什么手脚,害得他屡遭寒气反噬?”
润玉慢悠悠地说道:“我当是何事,原来就是为了这桩小事,本座不过是去了一味上火的草药罢了。”
菀筠冷笑一声,语含讥讽:“外界皆传天帝对水神一往情深,挚爱非常,却不知天帝连深爱之人都利用欺骗。你明知锦觅得了金丹必会去救旭凤,你也明知旭凤体质属火最怕寒凉,所以就祛了丹药的火性,害他如今深受反噬之苦…锦觅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这颗棋子的作用发挥得那么淋漓尽致吧,此刻若是有人从旁提点…”
润玉吧青瓷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挑眉道:“你有资格和我提条件吗?你灵力再强,也不过是一个人。本座现在就可以唤来一队精锐天兵,送你去见你那个好母亲。”
听他提起荼姚,菀筠心里隐隐作痛,面上却还是风轻云淡。她从袖口拿出那本《水灵五行术》,故意晃悠道:“天帝陛下,可曾认得此书?”
润玉一骇:“你怎么会有此书?”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陛下,你也太爱惜书籍了,我若是你,一定把省经阁所有的《水灵五行术》都销毁了。”菀筠重重地咬着唇,衔了冷毒的目光,忽而冷笑声声,“你一早就看到了穗禾耳垂上的水系凌波掌疤痕,知道了她是杀害先水神和风神的真凶。可你却什么都不说,还故意篡改梦珠的颜色,让锦觅误以为旭凤才是杀她家人的凶手,害得旭凤惨死在她刀刃下。你既除掉了帝位路上的绊脚石,又彻底断绝了锦觅与旭凤的丁点儿可能,一箭双雕。表弟,你可真是好算计,不愧是当天帝的料,姐姐自愧不如啊!”
听到自己的罪行被这样□□裸地揭穿,润玉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栗,他把杯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大声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给我拿下!”
菀筠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威胁,依旧不依不饶道:“你不把去掉的那味上火的药告诉我,我就把你做的所有事情告诉锦觅,看她还愿不愿意嫁给你!”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润玉目毗尽裂,提着赤霄剑就朝她刺去。但菀筠巍然屹立,毫不闪躲,剑刃刺入她的身体,仿佛刺入一片虚无,什么都感受不到。
“什么?!”润玉大惊失色,“居然是…幻影?”
菀筠巧笑嫣然,明媚得如同晨间凝露的青莲,随即似一片云雾般消失在殿内。
“该死!”润玉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同一个人手里。
璇玑宫的大门被撞开,破军带着一众天兵闯入,却没有看见除了天帝之外的任何人。
润玉没有理睬他们,他只看到了门外的锦觅,如同被雷电击中、脸色煞白的锦觅。破军等人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看到润玉的眼神便察觉到了异样,连忙先行告退。
而不远处的假山上,伪装成露水的菀筠恢复了原形。她遥望着锦觅与润玉二人,嘴角不由地上扬。拂风幻影,这是她从那些□□上学来的招数,可以让她化出一个保留本体意识的□□。她当然没指望能这么轻松地从润玉口中套出那味去掉的草药,她的目的不过就是要让锦觅知道真相,彻底地与润玉决裂,然后重回旭凤的怀抱。
“觅儿——”锦觅拔足狂奔,润玉拦腰将她从后面一把抱住,她惊得瑟瑟发抖,拼命地踢打着这桎梏,妄想挣脱,拼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也换不来这牢笼分毫的破损或撼动。她用手指死命板着那铁臂,抠得鲜血淋漓……直到使不出一分力气,只能看着那些血斑驳纵横,分不清是谁的…
“天帝陛下,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吗?或者,再帮你去杀什么人吗?”锦觅恍惚地说道。
“觅儿,你别这样和我说话…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润玉的手臂越收越紧,颤抖的双唇擦过锦觅的后颈。
“可是我已经尸骨无存了…每一分每一寸都被利用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我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润玉扳过她薄弱却僵硬的肩头,面对面看着她:“觅儿……你看看我好不好?我爱你……我是真的爱着你…”
“不,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骗我说你爱我,骗我爹爹说你爱我骗芳主们说你爱我,骗老胡说你爱我,骗连翘说你爱我,骗尽了天下人,骗得久了,连你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不是的,觅儿……你相信我,你听听我的心,我是爱你的……”他手足无措地将她抱入怀里压在他胸膛上,苍白地解释这,方寸大乱得近乎逼真。
锦觅缓缓摇着头:“即便我再傻,现在也全部清楚了……你一开始接近我只是因为我是旭凤身边的人,你想一探敌情。之后你渐渐疑心我是水神之女,天后寿筵时,你看我变出了冰雹,自此你便彻底确认了我的身份。
“那日,爹爹领我上北天门外,你明明看见了爹爹,却故意佯装未看见。你利用我不懂情爱之事,诱我说出喜欢你的话来,让爹爹以为我们二人两心相悦情投意合。因为你害怕!你害怕没有我们的婚约,你便会彻底失去水神爹爹这一坚强的后盾。你想让爹爹和你一起对付旭凤,对吗?!
“你任由我出入栖梧宫,任由旭凤频频见我,仅是为了用我托住他。你送我魇兽,为的只是掌握我的行踪。
“爹爹和临秀姨被那穗禾毒辣残害,你明明知道真凶,明明知道我怀疑旭凤,你明明知道……
“你不仅是个布棋高手,更是一个赌徒,不是吗?大婚之时,一场豪赌。不赌别的,就赌旭凤会闯入婚殿,就赌我会为父报仇!什么十万天军,什么都没有,你只要一个赌注,那个赌注就是我。我只是你的一个筹码,我只是你的一个筹码而已!
“你太可怕了…你怎么可以如此步步为营,算计得分毫不差?你怎么可以让所有人都沦为你的棋子、被你利用,却还将你视为这世上最干净清澈、良善贴心的人呢?
“是你让我亲手杀了凤凰,杀了那个…那个最爱我的人……如今,你已经坐稳了天帝之位,整个天界除了月下仙人,无一人会与你叫板,而月下仙人根本威胁不到你高高在上的帝位。你的夙愿已达成,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呢?”
真相暴露在烈日下,明晃晃的叫人无处可盾。
润玉低垂着眼,对锦觅所言不置一词,煞白着脸不可辩驳。
“觅儿,我如何能放了你,我如何能放了你?”他半跪着身子将她拢进怀里,任凭她拳打脚踢也不放开,“我爱你,我爱你爱到痛不欲生,爱到无法自拔。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都是为了你。”
他放开怀抱,急切地解释道:“我看见了你的梦境。梦中,你与他,你们两个缠绵悱恻。你可知我当时的心情?我恨不得当时就挥剑自毁元神!若我从未存在,又如何会遇见你,不会遇见你,便没有这样的痛彻心扉……可是,我清楚地知晓,我必须忍,只有忍到成为真正的强者,强到没有人能对我不低头,才能牢牢地捍卫住我的爱人,让我的爱人心悦诚服地追随着我……
你偷偷潜入幽冥去看他,我都知晓,可是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我都可以视而不见。后来,你在天河畔答应与我完婚,你可知晓,我那时有多么不可置信?我高兴得心都要飞起来了,我那时想,只要你能与我顺利完婚,再无节外生枝地与我平淡相守一生,便是要我拱手送出天帝之位,也未有不可…
觅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可以不信我,可以不爱我,甚至可以恨我,但是你绝不可以离开我!”
锦觅绝望地摇头,自嘲地冷笑道:“你没错,错的是我,我错得实在是太离谱了…”她摆手,从胸口衣领处拿出那片熠熠发光的龙鳞,那是她身为凡间圣女时,润玉赠与的。她冷冷地瞥着润玉,目光中是无尽的失望与憎恨。她松开手指,鳞片跌落在地面上,好像暴雨里枝头残弱摇曳的花朵,冥然凋零。
润玉俯身捡起龙鳞,眼神冻得如檐下能刺穿心肺的冰凌一般,他自语道:“觅儿,我错了,但我不后悔。”
他忽得站起,转头一把拉住锦觅,不容她质疑的将她朝璇玑宫拽去。
“干什么?放开我!”锦觅拼命地挣扎。
“别动。”润玉的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他猛地把她扔到床上,死死地摁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你要做什么?”锦觅见状惊恐万分。
润玉的口气带着狠狠的占有欲:“觅儿,我是绝对不允许你离开我的!”
“你疯了——”锦觅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润玉一个催眠咒击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