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晁的居所是一间十分古朴的草木屋,虽然不大,却拾掇得干净舒适,除了满架子诗书,再无多少锦绣装饰。他耐心地听完菀筠、丹朱和锦觅的诉说,又娓娓道来他与荼姚、太微的过往。这些事情,菀筠早已知晓,但是亲耳听着父亲诉说着对母亲的深情,她依然不由触动。
“你说我的玄穹之光,可以救旭凤一命?”廉晁问道。
锦觅点头:“仙上,听完你的诉说,我知道让你平白献出玄穹之光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我…我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菀筠亦是为难:“爹,我好不容易与你见了面,却要求你救太微的儿子…”
廉晁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旭凤既是你的亲弟弟,那也是我的家人。”他站起身看向锦觅:“你说你愿意用一切来交换玄穹之光,那好。我天生不辨颜色,若你把眼中万千颜色赠于我,我便许你玄穹之光,你可愿意?”
丹朱一下子跳起来:“这怎么行,锦觅可是花神之女,没有辨色之力,将来要怎么执掌花界?”
“我愿意!”锦觅毫不犹豫道。
菀筠微微一惊,尽管她一直嫌弃锦觅不够聪明、灵力也不够强大,却也不得不钦佩她勇于弥补过失的决心。其实她何尝不愿意为了旭凤付出一切,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因为在他人眼中,旭凤不过是一个和她没什么交集的、同母异父的兄弟。她对旭凤超越血缘的爱慕,只能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她淡淡道:“犯了错就该弥补,用颜色来换旭凤一条命,算是便宜你了。”
锦觅走到廉晁面前,直接施法想要取眼中颜色,却被廉晁制止了。
“我不过是想看看,你愿意为了爱付出什么,”廉晁的语气中透出几许悲凉,“没想到,你与我倒算是知己了。”
“仙上想要我眼中颜色,想必也是为了所爱之人吧。”锦觅道。
廉晁闭上双目,不置可否。
“爹——”菀筠惊道。
廉晁没有言语,而是直接变幻出了一颗玉珠,那玉珠闪烁着极耀眼的光芒,一下子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这便是玄穹之光,世上无容器可承载,便是灵力强大的上神也只能承托三个时辰。”廉晁道。
他话音刚落,锦觅就伸手覆住玄穹之光:“原本就是我犯下的错,怎么能让他人代劳。”玄穹之光蕴藏的巨大力量让她头晕目眩,但她强撑着开始施法取眼中颜色。五颜六色的光线从她眼角处泻下,汇聚到了她手上,竟成了一颗无色透明的珠子。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彦佑看着珠子感慨道。
廉晁从锦觅手中接过珠子,喃喃道:“世上最绚丽的,便是最简单的。荼姚,你可想到了。”说完他把珠子塞到了菀筠手中,嘱咐道:“筠儿,把这个交给你母亲吧。”
珠子很轻,但在菀筠手中仿佛有千斤重:“爹,你为什么不亲自交给她。太微已死,没有人要害你了。”
廉晁看着她姣好熔岩,气质玉曜,怜声道:“真美,和你娘年轻的时候一样美。母女连心,比起我来,她更在乎的肯定还是你吧。”
菀筠见他神色黯然,不禁疑惑:“爹,你…你没事儿吧。”
廉晁微笑道:“爹是太开心了,今日能与你一见,为父死而无憾。”
菀筠泫然欲泣,却憋住了眼泪,而是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正如上次她去毗娑牢狱见荼姚那样。
“爹,保重。”她拱手道。
廉晁亦拱手郑重道:“丹朱,各位,保重。”
走出木屋,彦佑叹声道:“那废天后这么狠毒,居然能和天帝生出旭凤这么个痴情种,真是太神奇了。”
菀筠听他骂自己的母亲,十分不悦地撇了他一眼。锦觅见状安慰道:“你父母虽然没能厮守,但他们有你这么优秀的血脉,也算给他们的爱情一个很好的结果了。”
然而他们走了没几步,木屋和周围的植物、土地就开始消散。
“这…这怎么回事儿?”菀筠惊恐道。
“这蛇山是大哥的元灵所化,如今蛇山消散,便说明…”丹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应该啊,不过是取了玄穹之光,怎么会…”
“不行,我要把这个还给仙上。”锦觅想要回木屋,菀筠已经一把从她手中抢过了玄穹之光。
“菀筠!——”丹朱大叫道,“没用的,已经来不及了!”
菀筠飞速地奔回木屋,却看见廉晁静静端坐着,神态安宁,身体已经消散了大半。
“爹,爹,我不要了,你快拿着,我不要救旭凤了。”她语无伦次,慌乱地想把玄穹之光还给他,可是却发现她已经抓不到他的身体了。
廉晁睁开眼,气若游丝:“女儿,我已经行将朽木,不拿出玄穹之光也活不了多久。但你弟弟,他还年轻。”
菀筠哭得肝肠寸断,豆大的泪水像短线的珍珠不断落下:“不要走,爹,不要离开我…”
廉晁笑着,那微笑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筠儿,这一生,你要随性而活,不被欲望纷争蒙蔽了双眼,好吗?”
菀筠的哭泣是徒劳的,廉晁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最后化为一缕青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木屋的,只知道她出来的时候,灵力压制已经消失了。
与其承受得到又失去的痛苦,还不如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筠儿,这是你爹的选择,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丹朱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免难过。
菀筠把玄穹之光交还给锦觅,安静道:“旭凤的魂魄在魔界虞渊。”
“姐姐放心,我一定炼成金丹,救回旭凤。”锦觅无比诚恳。
“我们的灵力已经不受限制了,快走吧。”彦佑说完就使用起腾云驾雾术,丹朱和菀筠也紧随其后。锦觅亦想出发,腿上的伤口却剧烈一疼。
“锦觅!”彦佑叫道。
“我没事儿,可能是蛇毒犯了,”锦觅吃痛道,她举起玄穹之光,“狐狸仙,赶紧把这个拿走,快去救凤凰吧。”
突然间一道白色身影出现,拉起锦觅的手便飞到了山下。锦衣玉带,银冠束发,气质出尘,不是天帝润玉还能是谁?
“觅儿,你没事儿吧?”他搂着锦觅的肩膀温柔关切道。
“无碍,只是灵蛇之毒。”锦觅轻声道。
润玉抬头看到了菀筠,仇人相见自然是分外眼红,但是这个清冷高傲的女子,此刻居然面容悲戚,一副丢了魂魄的样子。
丹朱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声音冰得瘆人:“你若想动她,先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
彦佑亦急忙劝道:“陛下,她只是爱弟心切,想复活凤凰而已,并不想伤害你,你大人有大量,饶过她吧。”
锦觅眼波流转,婉声道:“陛下,她刚刚失去了她父亲,看在你们血脉相连的份上,饶她一命好吗?她是你大伯唯一的子嗣,你难道希望他在泉下不得安宁吗?”
菀筠看到他们三人如此维护她,心中的感动如春风沉醉。虽然她失去了爹爹,可是收获了别的关爱她的亲朋好友,上天总算对她还不薄。与她相反,润玉的脸色却不太好,锦觅他们这么维护这个妖女,他今日怕是无法捉拿她了。罢了,以后总有机会,也不差这一天。他转身欲带锦觅离开,菀筠突然叫道:“觅儿——”
锦觅心下动容,菀筠这样唤她,想必是认可了她:“姐姐请说。”
菀筠拿出那颗汇聚了万千颜色的透明珠子,传到了锦觅手中:“妹妹,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