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头……不是他
第二名……也不是他
第三名
第四名
第五名
……
……
本次科举进士科的录取名额还算是多的,虽然不足满员的三十人,却也不像最变态的那次只录取了十七人。
今次科举进士科共取中贡生二十七员,在这很快就将遍传天下的二十七人名录中……没有襄州李行周的名字。
连一个姓唐的都没有!
任着额头的汗珠流淌,李行周一个字一个字的将榜单仔仔细细看了两遍,从状头到最后一名,没有!
再从最后一名倒着往回看到状头。
依旧没有!
第一遍看完,李行周先是有些心慌,继而是满心的冰凉。
他本来对自己的水平还是知道的,并没有对科举抱有希望。
但是,他是在崔家杀了崔逾轮后,他在崔家真的无路可走了。
……………………
当这些失望过度后本能的杂乱情绪褪去后,李行周第二遍看榜文时,所有的情绪都燃烧成了愤怒。
早知道唐朝的科举够黑,他也有所应对,却没想到那个陈平安竟然在如此关节点上怂了!
之前通过绿萝的门路塞的那五千贯飞票居然是喂了狗!
要知道,这可是“三碗倒”最后的营业收入啊!
这他妈的可是主考啊!
早知道唐朝的科举够黑,但他有上天庇佑,却实在想不到这些个考官竟然连有唐三百年最巅峰的科举诗都能不屑一顾。
他们真能这么做!
他们真敢这么做!
这他妈的还是以诗取才?
早知道唐朝的科举够黑,却实在想不到是这样黑的不见一丝天光,那首巅峰之作被弃如敝履。
这他妈还有没有半点天理!
忍无可忍后如何再忍?
既然天已经全黑了,那他妈的就把这天撕开!
李行周猛的攀上了告示栏前的那尊石狮子。
自科举定制以来,贡院就是怨气最重的地方,同时还是最容易生疫情的地方。毕竟是几千人聚集在一片极狭小的区域,古代卫生条件又不好,士子们吃喝拉撒都在那狭小的考棚内自然容易生疫。
为镇怨气也好,为镇邪避瘟也好,自有科举以来,历朝历代的贡院里都必然会有大型的石雕镇兽,李行周攀上的这座高可及人的石狮子就属此列。
这是哪里?天下士子心中最神圣的贡院哪!
那石狮子是什么?
镇邪避瘟的神兽啊!
在如此神圣的贡院,攀上如此神圣的镇兽,甚至还是踩在那镇邪神兽的头顶,李行周此举真是破天荒之未有!
他那里是踩在石狮子头上,这……这简直就是踩在主考官们的脸上啊。
居高临下,数千人中踏狮而立,这一刻,李行周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甚至就连那些个好容易挤到榜单前的贡生们也抬起头来骇异的看着李行周。
面对着几千颗仰望着他的头颅,李行周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指定了石狮子下的金宗庆后,用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朗声道:“在下李行周,清河人。”
经过前面那两波席卷神都的风潮,李行周的声名在洛阳士林间可谓是如日中天,偏偏他声名鹊起之后便即深隐,实是十足十的神秘人物。
此刻这么个神秘人物以如此震撼骇异的方式登场,他这一自报家门,顿时引来哗然一片。
这片哗然还不曾消散,就因为李行周的这番话更加的响亮起来。
下边的士子们一边挤的紧紧的堵住那些正赶过来的贡院吏员。一边有人七嘴八舌的发问。
“李行周,你可中了?”
李行周看了看脚下人群外正拼命要挤过来的吏员,抬手压了压。
人群迅速安静下来。
“多谢众位学兄关心,在下跟大家一样也不曾中。”
言至此处,李行周顿了顿,再次深呼吸了一口后,沉声怒喝道。
“天道不公,科场舞弊。孔圣蒙羞,士林荼毒”
在一片安静中,李行周这声怒吼如九天惊雷般轰然炸响,震的那些个士子们心神摇荡。
贡院吏员们挤的更快了。
因是声音太大,李行周的嗓子都沙哑起来,但他却不敢休息,仅仅是一顿之后,镇邪神兽上的怒吼复又响起。
“今科的考官们就在这里,就在这神圣的贡院,就在至圣先师的座前肆无忌惮的戕害了我数千圣人子弟”
李行周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疾,似匕首,似投枪,似那九天霹雳雷鸣而下。
“他们玷污了诸位学兄十年寒窗的辛劳。”
“玷污了你们考场上的呕心沥血,玷污了神圣的贡院。”
“玷污了天后陛下的信任,玷污了天下士林的清白,玷污了至圣先师的荣耀!”
“苍天呐,我等忝为圣人门徒,难倒就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肆意行此禽兽行径,肆意侮辱孔圣荣光?”
此时的贡院依然安静,但无数人的喘气声却越来越粗,便在这时,李行周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人心不正,吾等正之!除邪卫道,舍我其谁!”
“诸位,请圣像,入皇城,朝天子!”
自有科举,历朝历代就从不曾少过科举弊案,更不曾少过大闹贡院进而轰传天下的事件,自唐以下无一例外。
遑论这一科的舞弊实在是太黑暗,太明目张胆。
没有一个士子在付出十年寒窗的辛劳后还能忍受这样的不公,以前他们不敢发泄,并不是不恨,不怒,不怨,只是因为没人领头罢了。
这情形就如秦末,天下虽苦秦之暴政久矣,但只因无人领头就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太平景象。
一等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几乎是瞬时之间,整个大秦便暴民四起,处处烽烟。
而今有声名如日中天的李行周率先而起,有这般杜鹃泣血般的行动动员,除了那些只占极少数的金榜题名者之外。
众多满心不平之气的乡贡生们在李行周的最后怒吼声中相应如雷:
除邪卫道,舍我其谁!请圣像,入皇城,朝天子!
气氛已成,李行周转身跳下石狮子,只一脚便将面前那副贴着取中名录的告示栏给踢翻在地。
其它的几块儿尚不等他抬脚,便已被骚动起来的贡生们给推翻在地。
虽然只是几块简单的木制告示栏,但其承载的象征意义却太大。
木板倒地的声音就像一声惊雷,一个宣言,一把烈火。
木板倒下,点燃了贡生们更加沸腾的热血和决绝。
欢呼声就这样陡然而起。
看到这种情况,人群中那些奸猾如油的小吏们再不肯往前一步。
他们害怕一个不慎,下一个倒下的或许就是自己。
告示栏倒下,前面一片空旷。
在漫天而起的欢呼声中,李行周踩着脚下的新进士名录昂然向供奉着孔子木雕像的正屋走去。
请圣像,入皇城,朝天子!
他的身后,是一片黑压压高达数千人的乡贡生洪流……
至此,因今科弊案引发,由李行周引领的贡生暴动已如烈火燎原,势不可挡……
身为主考官的陈平安和东方虬祭完孔子后便到贡院后边的小公事房了。
春寒料峭的天气,这二位主考大人自然是不愿在外面受春寒的。
雅致精美的公事房内,炭火细细的红泥小炉上正滚着一瓯庵茶,淡淡的茶香飘散,愈发为房间里增添了几分风雅的韵致。
东方虬很享受这样的环境,看着红泥小炉上的庵茶,再看看端坐在胡凳上闭目养神的陈平安,抿唇之间嘴角便露出了一抹极轻极淡的笑容。
他现在的心情很好,恰如他最近的处境,堪称春风得意啊。
便不说此番结交上了多少以前怎么用心也勾连不上的权贵,就看看眼前这陈平安,最初的时候他是何等的倨傲?再看看现在……
前倨而后恭,期间不过只是梁王一封书信罢了。
便从陈平安前倨后恭的态度变化上,东方虬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啊!
就在东方虬正自陶醉的时候,公事房的门被猛然推开,一个小吏目满脸惊慌的闯进来,“不好了,大人,出事了”
其实已经不用这小吏目再说什么了,因为外面场院上那似乎要将这整个贡院掀翻的群呼声已如潮水般扑面涌来。
小吏目的声音在这样的山崩海啸面前愈发显得惊慌无措,“那些个贡生们暴乱了,他们已推倒皇榜,现在正涌向至圣先师殿”
外面山崩海啸的呼喊,再加上小吏目这话,恰如一道霹雳当空而下,东方虬当即就觉天旋地转,从胡凳上起身的他稳了又稳才勉强站住。
“放肆,放肆,走,去至圣先师殿”,东方虬心慌胆颤,出门时猛的绊在了门槛儿上,踉跄了好几步勉强站稳后急忙向外面跑去。
此时此刻,他那里还有半点儿笑对泥炉庵茶的轻松雅意?惶惶然失神落魄到了极处。
前面的场院上,李行周已到了至圣先师殿的门前,身后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及?衫儒服。
门口处,李行周先是恭恭敬敬的揖身三礼后,方才迈步踏进了至圣先师殿。
木雕孔子像前,李行周再次三礼之后,跃身上了祭台。随即撩起儒服的衣襟,“哗”的一声撕下了一大片白色的内衫。
在涌入士子们惊诧的眼神中,李行周猛的咬破手指,在那片白布上写下了八个血色淋漓的大字:
科场舞弊,圣人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