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低下头,低声道:“二皇子近年来不但和甘肃等地的郡守一直密切联系,还和几位将军也一直保持来往。比如最近从边疆回来的司马将军齐将军。”
叶慎似笑非笑:“我以为他不会这么心急的。”
大黄抿着嘴,不再说话。
叶慎挥挥手,大黄瞬间退下,眼前又恢复一片黑夜,静谧平静。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花粉的清香,大周的冬日终于过去,即将而来的是春夏的温柔。叶慎深呼吸,半晌,这才转身回房,轻躺回陆卿卿身边。
陆卿卿睡得通透,呼吸轻缓绵长,叶慎躺回他身边。他伸手搂过她,陆卿卿睡得迷迷糊糊,嘟囔一声,顺势滚入叶慎怀里,抱紧他。
叶慎眉眼皆是柔光,将陆卿卿紧紧包裹,闭眼。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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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陆卿卿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春日艳阳天。
陆卿卿眯着眼睛,迷茫得看着前方,直到片刻之后,她猛得睁大眼,慌忙起身,吓得花容失措,高喊:“阿姝!”
阿姝很快就捧着水盆进来了,笑眯眯道:“小姐,你终于醒啦。”
陆卿卿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我竟然睡到了辰时三刻,阿姝你为何不叫醒我啊啊!”
阿姝弯着眼睛干笑:“是姑爷不让叫呢。他说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陆卿卿震惊:“那请安怎么办?”
阿姝依旧笑眯眯:“姑爷也说了,请安之类的活,他会帮您推了,让您今日便在家好好休息呢!”
眼看外头日光高照,再怎么跳脚也是无济于事,陆卿卿干脆也淡定了下来。
她认命得扑回了床上,那就破罐子破摔,再睡会好了!
今日她难得悠闲,又睡了个回笼觉。睡醒之后洗漱吃了午膳,便亲自下厨打算给叶慎准备晚膳食材。可就在陆卿卿刚走入小厨房没多久,突然前头传来消息,说是宫里来人了。吓得陆卿卿连忙擦干净手朝客厅迎了上去。
来者竟是凤栖宮的瑾姑姑。瑾姑姑满脸焦愁,看到陆卿卿便径直开门见山:“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生病了,从早上到现在一直低烧不退,请了太医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到了现在皇后娘娘她半梦半醒的,嘴中一直在喊着您的名字……”
陆卿卿吓坏了,急道:“怎会如此?”
瑾姑姑眼眶都红了:“老身不知。”
陆卿卿让瑾姑姑稍等自己片刻,连忙去了后头换了一套衣裳,这才跟着瑾姑姑朝着宫内去了。
皇后的情况果然不太好。等陆卿卿到了内殿,皇后脸色蜡黄蜡黄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得看着正前方,看上去非常虚弱。
朱菱早已在一旁侍疾,又是帮皇后换额头的毛巾,一会儿又给她喂药喝。
陆卿卿非常心焦,连忙也走到床边去,半蹲下身急道:“母后,你这是怎么了?”
皇后这才眯着眼睛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哑着嗓子说道:“太医说本宫染了换季风寒,这鬼天气乍暖还寒的,清晨我见天色好,鸟语花香的,这才贪玩多踢了会蹴鞠,谁知道刚回宫,就头晕发困,就就就这样了……”
陆卿卿连连安慰皇后,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轻手轻脚走出了内殿,和瑾姑姑问了太医所说的具体情况。
瑾姑姑道:“太医说了,娘娘便是被清晨的风寒感染了,寒气入体。给配了祛湿祛寒的药。”说及此,更忧愁,“这可怎么办,娘娘一直说想吃糯米糕,可她生病着,怎能吃那等积食,老身等想着法子想让她多吃些,可她中膳还是什么都吃不下。”
陆卿卿点点头,柔声道:“好,我知道了。我来解决。”
陆卿卿径直去了凤栖宫的小厨房。
小厨房内的食材又多又精致。粗粗看去,鸡鸭鱼肉熊掌鹿尾皆有,只是陆卿卿并不喜欢用熊掌这些食材,血腥又残忍,她更擅长做些精致的家常菜。
想了想,陆卿卿先拿起几根鲜嫩的莲藕。将莲藕煮熟,再细细捣烂,加入生粉,继续揉,直到藕团子产生了些许韧性。再将这藕团子捏成一个个的小圆球,放在汤里滚漂。最后出锅时,撒上葱花,加少许猪油,藕团团便做好了。
陆卿卿再另外做了个面食猪耳朵,便是将发好的面团捏成一朵朵小耳朵的模样,再配上香菇番茄烧开,香气四溢。
最后还做了道开胃的拔丝金桔,这才一并让下人端去给皇后食用。
陆卿卿做的饭菜,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扑鼻满盈的香气,让人食欲大开。不止皇后非常期待得睁开了眼,就连朱菱也被吸引了,忍不住又闻了几口:“什么东西,好香啊!”
瑾姑姑笑眯眯得走入内房,轻声道:“娘娘,是太子妃娘娘亲自下厨,给您做了午膳呢,您多少吃点。”
皇后娘娘虽然依旧不太有精神,还是让下人将她扶起:“端上来,给本宫尝尝。”
下人将几盆食物一一放在皇后娘娘面前,又递上木箸。
皇后接过,各自尝了一口,只觉得这些食物虽然一点都不华丽,可却每一道都带着家的味道。让她不由自主想起当初自己还未出嫁待字闺中时,母亲总会给自己烧饭吃。
便是这般的味道,温馨又温暖。
皇后欢喜极了:“好吃,真好吃。本宫许久没吃到这么香的面食了。”
说罢,皇后便一口气吃了大半。好在陆卿卿做的量并不多,否则其他人看着,真怕皇后会积食。
朱菱上次已经见识过了陆卿卿的手艺,所以这次见皇后姨妈这般反应,心中亦是服气的。干脆走出了房,对站在院子的陆卿卿道:“皇后姨妈这病来得及,我都许久没见她这般欢喜得用膳了。不如日后皇后姨妈的膳食,便都由你负责。”
朱菱对陆卿卿说话的态度已经客气了许多,语气亦一改之前的不耐烦,反而带着隐隐的恳求意味。
陆卿卿觉得受用极了,便大方应下:“好。”
朱菱看着她,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可憋了许久,只是低下头去,低声道:“麻烦了。”
陆卿卿笑道:“母后不但是你的姨妈,还是我的婆婆,这是我应该做的。”
朱菱只是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陆卿卿确认皇后吃了许多后,这才放下心来。便又一头扎入了小厨房,开始为皇后的晚膳做准备。母后正在生病,所以不能吃太多,因此晚膳陆卿卿帮她熬了鸡丝粥,再加入可祛风寒的紫苏,叮嘱下人们看着。自己则又另外做了几道小菜和点心用来给母后配粥,等到饭点了,直接让下人呈上去就好。
等都忙完这些,陆卿卿这才去和皇后打招呼告辞,回了太子府。
只是在离开凤栖宫的时候,陆卿卿的帕子无意中被树边新冒的枝桠勾了过去。可她却毫无察觉,依旧朝前走去,只留下这条藕粉色、绣着荷花的帕子,勾落原地。
倒是过了半晌,一道冷峻的身影缓缓走来,他停步驻足在此地,半晌,方才弯腰,缓缓捡起了这方帕子。
然后,放入了自己的袖口之中。
此人继续前行,很快的,凤栖宫内,瑾姑姑迎了上来,对着他躬身行礼:“二皇子,您来了。”
叶辛冷漠的脸上闪过一道似有若无的柔和:“母后如何了?”
瑾姑姑道:“娘娘今日一直不太好,不过方才吃了太子妃娘娘亲自做的膳食后,倒是好多了。二皇子可去亲自看看。”
叶辛点点头,大步踏入了凤栖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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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个二皇子,皇后娘娘便觉得脑壳疼。
倒不是说她有多讨厌二皇子,她一个长辈总不至于和小辈置气。而是因为她一看到二皇子,就会想起他的生母王贵妃!
她和王贵妃斗了大半辈子,从当初小小的贵人和答应,斗到了如今的皇后和贵妃。她甚至有时候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皇上才让她有了今天,还是因为有王贵妃,才让她不服气一直坚持到了如今。
五年前她的孩子被封了太子,她的孩子也被封了封地,一切尘埃落定,她和王贵妃也终于不用再向两只斗鸡似的昂着脑袋了,也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得坐下来,讨论哪家的胭脂好水粉香。
想想,竟然还有点小感慨。
叶辛和皇后聊了好几句,一来一回,非常枯燥。
就在皇后想着是不是该打个哈欠下逐客令的时候,门口又传来一道脚步声。
众人放眼望去,便见叶慎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穿着月白色绣曲水纹长衫,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皇后这才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慎儿也来了。真是巧了,辛儿也来看本宫呢。”
叶慎对着叶辛微颔首,便走到皇后面前,又问了她的情况。
皇后吃了陆卿卿做的膳食之后,整个人都舒服了,便笑道:“对亏了你的好媳妇儿,做了些讨巧的食物来吃,倒是让我好多了。”
叶慎笑道:“她的手艺了得,做的饭菜,我也是爱吃的。”
皇后道:“之前听她说会做膳食,我还当她吹牛呢。没想到确实不错。”说及此,皇后让瑾姑姑去拿盛金瓜子的小木桶来,对叶慎继续道,“去,拿几颗赏给你媳妇儿,让她继续努力,不许骄躁!”
叶慎笑眯眯应下,非常不客气得将整个小木桶全都接了过来。
皇后:“……”他娘的,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典型!
叶慎和叶辛一前一后走出凤栖宫,叶慎让大黄捧着金瓜子先走一步,自己则跟着叶辛缓缓走在宫内的小道上。
春暖花开,御花园内的花草接出了新芽,有些更早的迎春花和月季已早早绽放,红橙黄绿,心旷神怡。
叶慎和叶辛行走在其中,谁都不曾说话。
直到二人走到御花园中的湖心小亭,叶慎停下脚步,眉眼沉沉,看着湛蓝的湖面不说话。
叶辛便微微垂首,候在一旁。
许久,叶慎才淡淡笑道:“还记得我七岁那年,我在湖边玩蹴鞠,你非要跟我一起玩。你当时个子小,我总不喜欢和你一起玩这个。谁知我不答应,你便扯着嗓子哭。还将蹴鞠踢到了湖里去。”
许是想到了往事,叶辛也笑了起来,笑意瞬间就冲散了他眉眼的冷意。只是他只笑了一会儿,便不再笑。只是低声道:“是啊,从小到大,皇弟皆是以皇兄您做榜样,总想离您近一点,再近一点。”
叶慎道:“你同我一向亲密,只是这几年,你却鲜少寻我。”说话间,叶慎目光幽深得看着他。
叶辛回望他一眼,便别开眼去:“皇兄日理万机,平日还要帮父皇处理政事,皇弟不敢过多叨扰。”
闻言,叶慎讥嘲一笑,冷凉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打算,因此不敢再来寻我。”
叶辛抿紧嘴,掩在袖下的手捏紧又松开。半晌,他才闷闷道:“怎么会。”
叶慎又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半眯着眼,一边往回走,一边道:“母后生病了,这段时日,你便多去凤栖宫陪陪她。”
叶辛道:“自然,这是皇弟应该做的。”
叶慎目光看着前方:“你最近频频和地方官员见面,送好酒送美姬,倒是挺大方。”
叶辛内心漏跳一拍,面上仍镇定道:“不曾,不曾有过。”
叶慎道:“是不曾送过美酒,还是不曾送美姬啊?”
叶辛肃道:“不曾送美酒也不曾送美姬!”
叶慎道:“所以频频和地方官员见面,是曾经有过的。是这意思吧?”
叶辛:“……”
叶慎脸色变得愈加讥诮:“不知皇弟你和地方官员见面的时候,都聊些什么?不如说给我听一听。”
叶辛突然就朝着叶慎重重跪了下去。他垂首,声音僵硬:“皇弟、皇弟没有啊!”
叶慎居高临下看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奏折,砸在他的身上。
他面无表情道:“甘肃贪墨的证据,全在这了。不如,你看一看。”
叶辛脸色大变,弯腰将这份奏折捡起。打开,只见这奏折上面,哪一年贪了多少,每一笔竟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奏折尾书:乃是受二皇子叶辛指使,扣留二分一之赈灾款项,用以打点上下各级官员,以达簇拥二皇子之目的。
奏折上的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暖阳天突起狂风,就连头顶都不知何时飘来乌云,挡住日光的路。耳畔是风吹过的呼啸声,叶辛浑身笼罩在乌云之中,心中颤抖,仿若置身冰窖。
直到许久,他才沙哑道:“皇兄,您打算如何罚我?”
叶慎的语气出奇阴冷:“认罪了?”
叶辛依旧轻声:“皇弟认罪。”
叶慎缓缓蹲下身去,和他四目相对。叶慎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如此,阿辛,你说过你不争不抢,什么都不需要。当年父皇封我为太子前,我问过你。你说你什么都不要,只求天下太平,一生平安喜乐。如今你又是在做什么?!”
说到最后,他色厉内荏,双眸却满是失望。
叶辛垂下眼,依旧不敢看他的眼睛:“皇兄,我无话可说。”
叶慎讥诮:“无话可说?既是如此,此时还是禀给父皇处理。”
叶辛眸光终于波动,他看向他,双眸泛红:“但凭兄长处置。”
叶慎最后再看他一眼,最终起身,大步离开。
那副奏折依旧躺在他的手中,叶辛捏紧奏折,紧到指关节都发了白。片刻,他亦起身离开。
叶辛的二皇子府亦位于皇宫不远,距离太子府距离亦不算远。
侍卫老白内心觉得奇怪,为何今日二皇子从皇宫出来后,竟会变得愈加沉默寡言,明明今日入宫前他的心情还算不错。他说今日他会见到皇兄,他们兄弟许久未聊,让他甚是怀念。
原以为今日他的心情会好些,谁知本就冷漠的脸,此时却愈加沉默寡言,一言不发。
回府之后,见叶辛独自一人走在回廊,孑然一身,孤独非常,老白有些担心,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殿下。”
叶辛停下脚步,侧头看他:“何事?”
老白动了动嘴皮,想安慰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最终只尴尬得笑了笑,说道:“啊,是这样的,张先生说,他一直在书房等您,让属下在您回府后提醒您。”
叶辛头也不回:“本王知道了。”一边说,一边大步离去。
老白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他跟了二皇子殿下十八年,从小就是他跟在他身边。从他记事起,他就知道,二皇子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可有一点却是永远都不会变的,那就是,二皇子一直都很崇拜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