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无比繁华热闹，哪怕是寒冷冬季，可大街上依旧满是男女，穿着各式袄衣走在大街上。逛街的，做生意的，有钱的公子小姐，更多的是热情奔放的平民，交织成一副充满烟火气息的长安城街头。

陆卿卿嫁到长安城转眼已快要月余了。父亲和三哥已在城南安置了一处甚大的宅院。陆卿卿每隔三两日便会去看看他们，给他们做一顿好吃的。

眼下，陆卿卿带着同样男装的阿姝径直去了城南的苏记馄饨馆。

叶慎告诉她，那个嫁入张家的张雅淑，每日早上都会到苏记馄饨店来吃一碗苋菜肉馄饨，再去茶馆酒肆听说曲儿。因此陆卿卿的目标非常明确，眼下便坐到了苏记馄饨店的角落，一心等着目标出现。

她穿着绣着修竹的交领长衫，外披着大氅，长发用玉冠束着，露出一整张明艳的脸。外人看来，只觉得这男子长得如此俊美，竟有着雌雄莫辩的气质，让人挪不开眼。

大周的风气比大齐要开放的多。陆卿卿沿路走来，竟和阿姝一同收到了好几张女子的帕子，全都是过往的女子们朝他们身上扔的。

好不容易在馄饨馆子里坐下了，也时不时有女子拿眼睛偷偷看她们。

阿姝对陆卿卿低声道：“姑娘，这儿的女子们真是胆大呢。竟然还能直接扔帕子的。”

陆卿卿调侃道：“还不是因为我家阿姝太俊了，迷得那些女子们都看直了眼。”

阿姝哼哼道：“姑娘您才俊呢。我方才暗中观察了一圈了，大街上走着的那些公子们，都没有姑娘好看！”

陆卿卿轻敲了敲阿姝的额头。

主仆二人在馄饨店内点了两碗特色馄饨，有一口没一口得吃着，一边看着入门处，一心守株待兔。

可惜他们的馄饨都吃了两碗了，外头的时辰也逐渐从辰时一刻过渡到了快到巳时，可张雅淑却依旧没有出现。

陆卿卿不免有些失望，打算若是巳时二刻还不来，他们便撤了。

时辰又过一刻钟，阿姝突然眼前一亮，暗中拍了拍陆卿卿的大腿，用眼神示意她朝着门口处看去。

陆卿卿放眼望去，只见来者长相清秀，长发依旧梳着少女髻，最重要的是，她的丫鬟非常丑，便衬得这姑娘更好看了。——这便是陆卿卿一眼就能认出这女子是张雅淑的原因。

陆卿卿用眼神示意阿姝，阿姝了然，当下继续和她一起埋头吃馄饨。直到二人碗中的馄饨吃得差不多了，陆卿卿才慢悠悠得喊了声：“小二，结账。”

她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两个度，便显得清冷又好听。

果然，已点了餐的张雅淑主仆二人，下意识便朝着陆卿卿看了过来。张雅淑在看清陆卿卿的模样后，眼前一亮，连汤匙里的馄饨都忘了吃了。

小二手握着毛巾笑眯眯得过来了，对陆卿卿恭敬道：“这位公子，一共三十文钱。”

阿姝将银子递给他后，二人站起身来，作势便要朝着离开。

另一边的张雅淑连忙给身边的丑丫鬟递了个神色，丑丫鬟连忙站了起来，手中握着一杯温水，在经过阿姝和陆卿卿身边时，她熟练得一个‘踉跄’，手中茶杯的水便大半倒在了阿姝的身上。

阿姝：……

张雅淑连忙冲了过来，动作之迅捷，让人咋舌。她嘴中的话是对阿姝说的，可一双眼睛却娇羞得看着陆卿卿。只听她说道：“真是抱歉，你没事儿吧？不知有没有烫伤？”

阿姝：“额，我没事……”你好歹看我一眼啊！

张雅淑的卡姿兰大眼睛对着陆卿卿滋滋放电，又娇羞又内疚道：“我这丫鬟真是粗心大意，竟将水洒在您的书童身上。不知公子姓甚名谁，住在何处。择日我定亲自上门致歉。”

陆卿卿连忙道：“无妨，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这位姑娘无需如此客气。”

张雅淑道：“公子莫不是看不起我吗？竟连姓名都不肯说出。我只是觉得内疚，是真心想要对公子道歉巴拉巴拉……”

在她的锲而不舍之下，张雅淑终于问出了眼前这个俊俏男子的姓名。他说他叫陆辞墨，年方廿十，至今未婚。虽说他对自己依旧防备心重，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日后她再好好和他接触接触，不怕摸不清他的底细。

二人又约定三日后一齐在郊外看晚冬初发芽的桃枝，顺便她也重新带一套给他的书童算是赔罪，‘陆辞墨’这才离开了。

等陆卿卿带着阿姝走远，阿姝挠挠脑袋：“姑娘，借用三少爷的名姓用，会不会不太好啊。”

陆卿卿笑道：“这有什么。横竖在长安城可没人认识他，用他的名字正好。走，跟我去陆宅，好几日未曾见到爹爹和三哥了。”

阿姝见姑娘这么开心，也不再纠结了。兴致勃勃得便跟着一齐去了城西的顺平街。

而另一边，张雅淑带着自己的丑丫鬟小黑也走出了馄饨店，朝着街头的一间茶肆走去。

小黑担忧道：“夫人……”

张雅淑斜眼看着她，骄纵道：“你叫我什么？”

小黑缩了缩脖子：“姑、姑娘。”

张雅淑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只是话里依旧带着冷意：“在外头都叫我姑娘，知道了吗？”

小黑忐忑地点了点头。眼看他又继续朝着茶肆走去，小黑终是一咬牙，小声说道：“姑娘，可您毕竟已经成亲了，若是让姑爷知道您在外头这般，怕是、怕是——”

张雅淑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着她：“怕是什么？”

小黑手心冒出了汗，可她还是说下去：“怕是姑爷真的会休了您……”

张雅淑双眼泛红，又怒又气：“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编排主子！”

小黑吓得快速低下了头。周围不断经过的人皆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们，张雅淑许是觉得丢脸了，转身大步走掉，再也不去管身后的小黑。

小黑只有缩着脑袋，快步追上她。

·

顺平街十八号，陆宅。

陆卿卿上门时，陆震正在前院里练刀法。这栋房子乃是一栋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叶慎另派了十几个奴仆过来，还有一个会烧燕京名菜的大厨，深得陆震喜欢。

见到陆卿卿来了，陆震这才收了手中的刀，对笑眯眯道：“卿儿来了。”注意到她今日的穿着，又皱眉，“你堂堂太子妃，穿着这般成何体统，男不男女不女的。”

陆卿卿走到他身边撒娇道：“女儿也是为了方便出行。出门来看望您和三哥，行男装反而方便些。”

陆震想了想，点头：“也是。我家女儿这般出众，免不得会被别人觊觎。”

陆卿卿囧。

她陪着老爹聊了许久的天，这才去了后院，先和三哥打了招呼，便要去厨房亲自给父兄做顿好吃的。陆辞墨初到长安，原本大齐的功名便不作数了，眼下便每日都专心看书，好准备今年的院试。

陆辞墨见四妹来了，十分欢喜，放下了书本，陪着她一齐去厨房，给她打个下手。

陆卿卿买了生牛肉和咸鸭蛋，眼下便撸着袖子，先是敲开了鸭蛋，用小漏勺专门取出鸭蛋黄，将咸蛋黄和水淀粉揉在一处，再将生牛肉一片片扔到淀粉里滚一圈，再下锅炸炒。瞬时之间，香气四溢，引人胃口大开。

陆辞墨十分欢喜，感慨道：“四妹如今贵为大周的太子妃，也不知日后还有多少机会，能吃到你亲手做的饭菜。”

陆卿卿一边滚番茄汤，一边笑眯眯道：“自然是随时的，三哥可是要一辈子呆在长安陪我的，还怕没机会吗？”

陆辞墨道：“但愿我的科举能顺利些。我可是和爹立了誓的，若是考不上进士，便一辈子不娶妻了。”

陆卿卿险些将手里的颠勺飞出去。

她不敢置信得看着他：“你说什么？”

陆辞墨重复一遍：“考不上科举，便不成家。”

陆卿卿拉大声音：“若是一直考不上呢？”

陆辞墨苦着脸道：“那便一直不成家！”

陆卿卿：……

陆辞墨一开始也以为这并不难，直到他研究了长安前两次的科举试卷，发现大周的科举思路和大齐的完全不一样。大齐的更传统老派，只要熟读古籍，再融入自己的治国见解，再拍点马屁，便成文章了。

可大周的却不同，他最近在研究近十五年的四次科举前三甲文章，发现全都是写如何法治创新的，非但要加入自己的见解，还得绞尽脑汁想革新的切入点，不管是从文化方面还是政策方面，都必须要以百姓为首。

陆辞墨习惯了老派八股，如今骤然要重新开始学习，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可他的大话早就在陆震那放出去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总不能食言罢！想及此，陆辞墨越是觉得自己似乎是孤独终老的光棍命。

陆卿卿见陆辞墨愁眉苦脸的，同情又伤感：“既然如此，我只有精神上支持你了，我的好三哥。”

陆辞墨：“……”嘴角微抽。

用了午膳后，陆卿卿便和父兄告辞，欢欢喜喜得回到了太子府去。

这一日，朱菱没有再出现，陆卿卿和叶慎过了一个非常开心的二人世界。守在外头的大黄也非常开心，他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可实在是太好了！

陆卿卿将自己约了张雅淑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叶慎，叶慎献给陆卿卿一个爱的亲亲，当做对她的鼓励。同时还告诉她，只要陆卿卿能抓到张雅淑代替张雅娴，也就是张正水的亲生女儿，出嫁的证据，此事便可断了，叶慎也可以对那个光禄寺署正张大人做出处理了。

闻言，陆卿卿期待又激动，第一次觉得自己肩膀上的责任有多重。毕竟她如今已是大周的太子妃，而不再是从前那无忧无虑的四姑娘。

·

转眼便到了第三日，也便是陆卿卿和张雅淑约定好的这日。按照惯例，这日一大早，陆卿卿还是跟着叶慎一齐先去宫内，给皇后娘娘成亲。

叶慎昨个夜里有些不节制，直接导致陆卿卿眼下困的厉害，眼下泛起了淡淡的淤青。叶慎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再睡会，直到到了宫门前，他亲了亲陆卿卿的额头，一边柔声道：“卿儿该醒了，宫门到了。”

陆卿卿这才困顿得强打起精神来。叶慎被她模糊的模样逗笑了，又亲了亲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今日早些回家。”

扔下这句话，他便率先下了马车去。

又过半晌，陆卿卿这才也下了马车，整理仪表，端庄贤淑得朝着皇后的凤栖宫而去。

自从上次皇后被叶慎伤感警告之后，她便不太敢再对这个儿媳妇摆道子。可她到底有些气不过，觉得这个陆卿卿抢走了自己辛辛苦苦培育多年的儿子，对陆卿卿还是有些不服气。

而眼下，陆卿卿进入凤栖宫内请安时，便发现今日竟然朱菱也在。且朱菱就坐在了皇后的身边，靠在皇后的胳膊上，一副感情深厚的样子。

她压下诧异，面上依旧有礼貌得淡笑着，对着皇后张氏请了安。

皇后只是冷淡道：“起了罢。”

陆卿卿便起身，规规矩矩得站在下头，等着皇后的进一步发话。

可皇后却好像无视她了一般，自顾和朱菱欢欢喜喜得聊着天，从胭脂水粉一路聊到了甜点。

朱菱嘴巴甜，左一个‘皇后姨妈’又一个‘皇后姨妈’的，简直恨不得把‘姨’字去掉，直接喊‘妈’。

皇后道：“哎哟，最近本宫最喜欢吃的糯米糕可是吃不到咯。那御膳房的师傅年纪大了，致仕回老家了。可真叫人想得紧。”

朱菱甜甜道：“皇后姨妈若是不嫌弃，明儿菱儿从宫外头带一些给您吃，您觉得如何？”

皇后摆摆手：“外头的可比不上那师傅做的。那师傅做了一辈子的糯米糕，据说还是从大齐的云南那边学到的秘方，长安城内可做不出那味道。”

陆卿卿眉眼微闪，嘴角忍不住扶起了淡淡笑意。

朱菱眼尖，瞬时冷冷道：“太子妃笑什么？皇后娘娘吃不到喜欢的点心了，难道你很高兴吗？”

陆卿卿盈盈一拜，柔声道：“母后，儿臣亦会做些糕点，若是母后不嫌，儿臣可日日做给您吃。”

皇后一副不信的样子：“你会做糕点？”

陆卿卿点头应是，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人畜无害得看着她。

朱菱讽刺道：“我认识太子妃这么久了，都没听说过太子妃会做什劳子糕点。”

陆卿卿依旧笑眯眯：“妹妹虽然认识我这么久了，可从未了解过我呀。”

朱菱气道：“你！”

皇后一个头两个大，她实在不想听这两个女娃在自己面前吵架，特别是朱菱，声音又尖又利，噪得她心慌慌！

机智的皇后当即转了转眼，连忙又搂着胸口，捧着心，哀叹：“哎哟，本宫的身子又不大好了……你们先退下罢，本宫需要休息一下子。”

朱菱一副着急模样，作势要去请太医，可皇后还是坚持只要休息就能好，因此，朱菱和陆卿卿，便全被皇后身边的瑾姑姑赶了出来，二人站在寒风萧瑟的凤栖宫门口，大眼瞪小眼。

朱菱生气道：“你这个扫把精，你一来，皇后姨妈就犯病了！”

陆卿卿道：“妹妹真是牙尖嘴利，我倒觉得是母后听不得你大声说话，这才犯了病。”

朱菱怒：“你才牙尖嘴利！”

陆卿卿依旧柔柔道：“大家都知道，我嗓门很小呀。”

朱菱更怒：“你这个臭不要脸的——”

远处有宫人神助攻：“谁人竟敢在宫内大声喧哗？”

陆卿卿叹气：“你看，连远处的宫人都听到了你在大吵大闹。”

朱菱说不过陆卿卿，竟被她被哭了。她红着眼，啜泣道：“陆卿卿，我说不过你便罢了，可连太子表哥也被你抢走了，你为何非要这般咄咄逼人！”

陆卿卿：“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朱菱突然脸上出现了决绝的姿态：“事到如今，一切都是你逼我的！那么，就别怪我了——”

话未说完，朱菱突然露出了凄惨的笑意，然后她脚下一软，身子一斜，竟然整个人就朝着左侧的石阶滚了下去……

一脸懵逼的陆卿卿：？？

——刚刚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等陆卿卿反应过来，只见朱菱已摔滚到了石阶下头，额头处还磕出了鲜血。

紧接着，朱菱便爆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哭声：“不好了，太子妃娘娘竟然对我行凶了……”

陆卿卿：目瞪狗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