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嫁队伍刚到长安城前,陆卿卿虽头披红盖头,可一旁随嫁的阿姝,早已对她激动得禀告道:“姑娘,姑爷……太子殿下已候在城门口了,率着好多官臣呢!”
大周的天气湿冷,寒冬之下,今日从凌晨开始便开始漫天飘落小雪,纷纷扬扬,透着别样的绝美。叶慎率着文武百官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他身着大红蟒服,外披狐狸毛深红色锦纹大氅,坐在劲马之上,眸光含柔看着前方撵座。
接到婚队后,叶慎率着众人,浩浩荡荡一行队伍,朝着大周宫而去。
一路行来,整个长安城沿街挂满红绸,地上洒满十里红花,混着纯白的雪色,美得惊人。众人不疾不徐朝着大周宫而去,而整座大周宫亦挂满红布,贴满囍字。下马入皇宫,穿过白水桥,又穿太和门,便是宽广的汉白玉广场。穿过广场,才是正殿。
叶慎站在殿前,双眸弯弯,站在撵座前,伸出手来。
透过红盖头,陆卿卿勉强能看到一道朦胧的修长身影,立于自己面前。恍惚之间,她又想起当时自己初次和叶慎成亲时的情景。可转眼之间,人是物非,他还是如此,她也还是如此,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直到半晌,陆卿卿终于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伸出手去,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叶慎的手中。
叶慎顺势重重握紧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他的手却是炙热无比,仿佛一路要灼烧到她的心扉中去。
他亲自牵着她,穿过朝议殿,朝着凤銮殿而去。
早有嬷嬷守在那,开始唱婚礼,殿内的高座之上,正是大周的帝后二位。亦是叶慎的父母双亲。陆卿卿不敢多看,只垂着双眸,循规蹈矩得跟着嬷嬷所唱的行三拜。
叶慎全程双眸明亮得看着陆卿卿,眉眼之中仿佛透着光。皇后张氏从未见过儿子这般欢喜,她心中不由得也跟着欣慰起来。她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只要儿子开心,她就开心。同样的,若是谁惹儿子不高兴了,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也会跟着不高兴。
礼成之后,皇帝发话,又赐了新儿媳若干珠宝,良田百亩,以及温泉别庄一座。他的声音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可也听得出此时语气中的欣喜。
陆卿卿谢过隆恩后,这才和叶慎一齐退下了,转回太子府。
而太子府内,早已人声鼎沸,文武百官都送来了贺礼,祝贺太子喜结连理,成百年之好。等叶慎和陆卿卿入了太子府,陆卿卿便被送到了后宅主院,而太子则留下,应酬文武百官。
如今大周,文官武将,百花齐放。其中文官以宰相安为庵为首,武官则以柴禹唯首是瞻。安为庵和柴禹各自身居高职,却非常不对付。毕竟文武大不同,水火不能容。
因此虽说大周太平盛世兵强马壮,百官和皇家也非常和谐,可群臣之间免不了还是会心生较量,相互之间有点小攀比。
主桌做着皇亲国戚,因此眼下,安为庵坐在次主桌,柴禹则不甘示弱坐在安为庵的身边,生怕气势被他比了下去。
眼看太子过来了,安为庵站起来要给叶慎敬酒,柴禹见状,连忙也跟着站起来,一边昂着下巴一边也握起了酒杯。
这两个大臣,姓安的已经四十岁,留着山羊胡子,模样周正,依旧书卷气满,半老书生;而姓柴的则年轻个一两岁,留着八字胡,外表粗犷,一身腱子肉,并不服老。
叶慎看到这两人凑在一块,就觉得脑壳疼。他面上不变,走到次主桌,欣慰道:“安丞相和柴大人在百忙之中还能来参加本宫婚礼,实在蓬荜生辉。”
安为庵笑道:“太子殿下见外,此乃举国盛世,下官自然不敢缺席。”
柴禹性子直爽,伤感道:“难道殿下先看到了安大人吗?明明下官距离您更近,您怎么先喊安丞相的名字呢?”
叶慎:……
这话他没法接。
安为庵斥责道:“今日乃是太子殿下的大婚之日,柴大人未免太失礼了。”
柴禹白他一眼,继续哀叹:“本官心口疼,需要太子殿下哄一哄才能好。”
叶慎:“……柴大人,还请你注意身体。安大人,今日乃本宫大婚之日,无需重视虚礼。”
柴禹这才又傻笑起来,乐呵呵得对叶慎敬了酒,得偿所愿得坐下了。
安为庵的脸色黑成了锅底色,敬酒后也坐下了,一边回敬柴禹一个白眼。
柴禹老老实实对未走远的叶慎道:“太子殿下,刚刚安大人朝您翻白眼。”
叶慎:……
安为庵脸色抽搐:“没有没有,是柴大人看错了。”
柴禹无辜道:“本官两只眼睛可看得清清楚楚。”
叶慎不想和这两个人耽误了,面无表情道:“本官相信,定柴大人看错了。”便快步走到下一桌去了。再不快点走,这两位能在他面前吵到天亮。
身后,那两位的声音还在继续。
柴禹怒道:“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对殿下翻白眼了!”
安为庵读书人的气质消失无踪,咬牙道:“老子可不是对殿下翻白眼,老子是对你翻白眼!对你!对你这个蠢货!”
柴禹冷笑:“好啊,你终于承认了。明日我就向圣上上参,安宰相不顾同僚之礼,当众侮辱我!”
安为庵道:“你去,你尽管去。反正你也对我翻白眼了,你上参,我也参!”
柴禹道:“我对你翻白眼了吗?我这是白内障,白内障你知道吗?你自己心思不正,就不怀好意得揣测别人,你们写文章的就是弯弯绕绕的心眼多。”
安为庵:“……”他选择狗带。
两大巨头又吵架了,旁观众人忍不住都缩着脖子离远一点,生怕殃及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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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名文昌院,院子甚大,院前有一小片葡萄藤架,种着几株葡萄树,葡萄树的左侧为银杏树,右侧则是两株石榴树。除了银杏树尚且还挂着几片叶子,葡萄藤和石榴树皆掉光了树叶,光秃秃得立在小雪之中。
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室外下着小雪,冰冻三尺,室内却甚是暖热。陆卿卿畏寒,一路行来手脚皆已快要冻僵了,连鼻子都冻得红彤彤的。眼下进了屋内,半晌,整个身子终于软了下来,让她舒服得呵了口气。
嬷嬷和丫鬟们早已候在房内等着她。见她入房来,便赶紧将她引导到床边,又递给她一只包着薄棉的汤婆子烘手。
为首的嬷嬷姓黄,乃是宫中派给陆卿卿随嫁的老嬷嬷。黄嬷嬷约莫五十岁出头光景,长着便是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深谙内宅规则。她率着丫鬟们早一步来到长安,好做打点。
黄嬷嬷对阿姝分外客气,躬了一身,才笑着引荐:“姝姑娘好。这四位丫头,皆是太子和老奴亲自挑的人,是要留在娘娘屋内的。分别是梅、兰、竹、菊,这四位。”一边说,一边分别指认过去。
这四位丫鬟全都脆生生的,一看便知是刚调来不久。长相没有多漂亮的,却胜在各个看上去都很老实。阿姝连连也笑着打招呼,这便算是初识了。
介绍完毕,各人各自做各自的活计去,阿姝这才走到陆卿卿身边,心疼道:“姑娘,可觉得哪里不适吗?这一路行来,真的是难为您了。”
陆卿卿喟叹:“这便是我的命,只有认命罢了。”
阿姝怕她心生伤感,便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比如太子府又大又气派,下人们人好心善,太子殿下更是十分珍重姑娘,巴拉巴拉的。
陆卿卿笑着打断她:“好了好了,我倒是不关心这些。只是不知父亲和三哥如今如何了?”
阿姝道:“这个姑娘请放心罢!方才我收到随嫁侍从的传话了。说是老爷和三公子暂且现在长安街最大的酒楼自在阁暂且安顿下来,并托人去看宅子了。等寻到合适的宅子,便买下来当做新家。”
陆卿卿心中又是一暖,连带着眼眶都发起热来。低低道:“倒是辛苦父亲和三哥,为了我如此长途跋涉。”
阿姝连忙又是好一阵安慰:“姑娘,莫要伤心了。长安城繁华又热闹,两侧的商铺这般繁华,就连燕京竟都比不过呢!且奴婢一路跟着花嫁队伍看得可清楚了,长安城的百姓也是各个都风姿不凡,穿戴的服侍和我们那边可不太一样哩。”
阿姝怕陆卿卿胡思乱想,不断说着沿路看到的风土人情。正如大齐人民所穿的更偏保守,可大齐人却甚是开放,大冬天的都有有几个小姐姐穿着齐胸袄裙的。虽说脖子上裹着毛围巾,可还是依稀可见露在外头的点点肌肤。
自然,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几个小姐姐是从花街跑出来凑热闹的otz……
陆卿卿听着阿姝的话,果然心情渐渐恢复。她头上的凤冠皆是纯金打造,做成了黄金花树的样子,上面还别着九朵明珠镶嵌成的花,重量自是极重。赶路途中她自是可以不戴凤冠,可今日行礼自是逃不掉的。此时陆卿卿只觉得自己的脖颈酸得快要抬不起头了。
阿姝赶紧摘了她的盖头,给她递了点心来吃,一边不断得帮她揉捏着发酸的脖颈。
只是没过多久,黄嬷嬷便来报,说是一大群诰命妇人们来了。除了有老王妃,剩下的便是长安城内的侯伯夫人,以及重臣们的夫人等。
黄嬷嬷显然早已做了功课,等一大群莺莺燕燕入房内来行礼之后,黄嬷嬷都能有条不紊得说出每位女子的身份,让陆卿卿心中对她钦佩不已!——不愧是浸淫深宫多年的老嬷嬷,果然不同凡响。
诰命夫人们有老有少,最年长的头发已是花白,正是南王的老王妃。南王乃是当今圣上的大哥,也就是叶慎的长叔叔;最年轻的则是新封的文德伯的伯夫人,看上去脆生生的,约莫比陆卿卿还要年小一岁。
其他的倒是可以略过不提,其中两位倒要好好说一说。其一便是首当其冲的朱菱。她虽说不是什么夫人,却因是叶慎的表妹,如今也住在这太子府上,因此过来看看太子妃自是应该的。
朱菱乃是皇后妹妹的孩子,皇后的妹妹小张氏只是嫁给了平庸不过的士大夫,可惜多年前发生了意外,马车坠崖,让小张氏夫妇双亡,只留下了朱菱一条血脉,张氏怜惜妹妹,这才将朱菱接过来,和叶慎一起养。
只可惜皇后这么多年惯着她,将她的性子宠得有些骄纵,长安城内的旁人也不敢轻易得罪她,生怕她转头就去皇后那告状了……因此就算她骄纵,也无人敢多说几句;
另一位则就是文德伯的夫人小王氏了。先皇曾微服私访陕甘宁一带,途中却遭遇了意外,幸好得一位砍柴人相救,这才化险为夷。而这位砍柴人,便是当初的老文德伯。先帝为了赏赐他的救命之恩,才给他封了伯爵。并让那砍柴人进了兵营好生磨炼。虽说最终也没练成什么功勋,可也没出过错。而这伯爵之位便被承袭给了现如今的新文德伯。
如今的文德伯武不行,文不可,考来考去也还是个秀才。因此长安城内的贵女们都不愿意嫁给他,最后只有娶了甘北一位文官的女儿,便是眼前的这位小王氏。
小王氏虽是出身门户小小的,可心眼却大大的。得知自己的丈夫原来是长安城内人人不喜的人物,空有爵位,却毫无实权,在新婚燕尔之内便私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干脆将文德伯牢牢看管住,别说是纳妾了,就连出门和朋友应酬,都得和她报备。
也许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总之在一次聚会上相遇的朱菱和小王氏,竟相互生出了心心相惜之感。眼下,见年长的诰命夫人们都退得差不多了,她们几个年轻的便留下来陪着卿卿说说话,给新晋的太子妃娘娘解乏。
而朱菱和小王氏,更是一左一右坐在了陆卿卿身边,口蜜腹剑,笑里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