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成拉着几位好友紧张有绪地展开工作,袁野默默地跟在全家人后面,在后院帮忙递砖攉水泥,打地基,一通忙碌。
袁家所有人一齐上阵,再有四个大师傅掌舵,不到一周时间,就在一干群众目眩神迷的眼光中,后院的空地瞬间消失,代之以两间is漂漂亮亮的平房拔地而起。
大院诸人不由得跌足大呼,没想到,没想到,原来一楼后院竟然可以这样搞法。
一楼住户们喜极而泣,袁家的两间新房,不啻天降福音。当初他们之所以挑选一楼,可不是像赵大爷那般因为喜欢,才情愿选择了一楼,他们大都因为自家条件不够,分数低,无法分到二三层的好楼层,无奈之下才选定一楼的。
他们多少带着些沮丧和不愤,接受现实,搬进一楼。今天目睹袁克成家变废为宝的异举,顿时茅塞顿开,一个个喜笑颜开,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不少人兴奋之余,纷纷跑到袁野家的后院观摩取经,详细询问这新建二屋的造价,建材费用,人工费用以及建筑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事项等等。
一时间,袁野家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一百三十多平方的大屋中,居然无法招待蜂拥而至的客人们,还有许多客人不得不呆在门外过道中等待机会进去。众多来客中或恭贺,或打听,或凑热闹,不一而足,那拥挤的盛况,直追过年的大集市。
袁克成看着满屋子的脑袋,还有全家人忙碌的身影,呵呵呵的直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自已也有今天风光的那一刻。他在301厂生活了二十多年,勤勤恳恳的在车间工作,默默无闻了半辈子,没想到人到中年,还能平地一声雷,放了一颗大炮仗,一举成名天下知,彻底享受一把大明星的超级待遇,还别说,这明星的滋味倒是满带劲的。
倏忽之间,袁克成如一颗新星冉冉升起在301厂上空,袁克成的大名一时轰传全厂上下,落得个尽人皆知,大家对他的观感不由得升级了无数个档位,能够抓住空子,大享其利的人,能是平常人么?
如今袁克成无论走在哪里,甭管熟悉不熟悉,人们但凡一照面,老远便热情地尊称一声袁师傅,那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钦佩和尊重,当然见不得别人好的下作心理,哪个地方都是有的。
大家围拢过来,夸赞之余,询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你怎么会想到,要在后院盖房子的?”
这个问题让他不免有些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他是痛并快乐着。
后院房子刚建起的时候,袁野早有揣测,专门叮嘱老爹袁克成,一旦人家问起来,这后院建房子的点子是谁想出来的?你只管大包大揽就是,千万不要把他供出来。
袁克成大为不解,问道:“这样人前出头的好事,,你为什么要退缩?”
袁野撇撇嘴,不屑一顾地回道:“爸,你就行行好,帮我这个忙吧,我可不想再当这个出头鸟了,谁愿意当谁当,你要不愿意,便推给二哥二姐他们也行,反正别在让我做蜡了。
前一阵儿因为写作的事情,因为香港方先生的事情,反正一大堆的事情,院子里的许多朋友同学都恨上我了,弄得我很孤立,已经没什么人愿意搭理我了,要是再来这么一桩事儿,那我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不想当成所有人的靶子,躲无从躲,任千箭万箭射来;他也不想成为大院一干爹妈的磨刀石,拿他作伐,去磨砺一班小子们;他只想藏身幕后,安安静静地做自已想做的事情,能不引人注目,那自然最好。
袁克成一听小儿子如此说,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近来大院的鸡飞狗跳。这段时间大院所有的父母教育子女时,异口同声地提到袁野,袁野出现在父母口中的频率直线上升,让所有的小朋友们欲哭无泪,痛不欲生。一想到大院孩子对袁野的羡慕嫉妒恨,他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本着为儿子排忧解难的态度,袁克成将荣誉接了过来。开始还觉得满不好意思的,后来想通了,虽然这主意不是自已想出来的,可是自已儿子想出的点子,做父亲的不一样与有荣焉么。如此一想的话,反而释怀了。
………………
一通走马观花过后,厂里迅即掀起一片轰轰烈烈的盖屋浪潮。
伴随着烈火烹油般的盖屋浪潮,有一个人的心情也与袁克成一样,痛并快乐着,那就是跑车的李胖子。
这段时间大院里许多家庭蜂拥着盖房子,李丁的业务量陡然大增,李丁一时忙的应接不暇,焦头烂额。
走在大院里,不住地有的大喊道:“死胖子,我的水泥呢?都说了好几天了,怎么还没动静?”
“李丁,搞快点,东西拉齐了,我后院好开工啊!”
“李胖子,怎么回事,你再不拉过来,我可喊别人了。”
每天往返于砖厂、沙场和301厂之间,车不熄火地拉沙、拉水泥、拉预制板、拉废钢筋。坐于驾驶室中,四十度以上的高温,一边跑的全身接近虚脱,一边数钱数的眼睛直冒蓝光。
他还不忘买了一条烟,专程送到袁克成手中,以示谢意。弄得袁克成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拉车的生意好,和谢我干什么?
人家会做人,心里门儿清,饮水不忘挖井人,没有袁克成的奇思妙想,也就没有他李丁这一时期的红火生意。
要不说,聪明人走到哪儿,都是聪明人,眼睛里有水儿,会来事儿,情商不是一般的高。李丁将烟硬塞到袁克成的手中,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说了许多。
袁克成哪里受过这等奉迎,一时激动,当即便掏心掏肺,将李丁视作可托付一生的好友,这确是袁野万万没有想到的。
全厂所有一楼近七十多户开工建房,那动静能小得了。这可比当初建楼的场面更为热闹。
这么大的动静,厂里当然早已获悉,可是知道归知道,如何应对,那就有些麻烦了。
厂里的事情从来都是按照程序要开办公会研究进行的。有句俏皮话不是说么,社民党的会,国家党的税。说的就是近百年来两大政党的某些特质。
社会民主党的会议从来都是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会会相连,会会相依,便连子弟学校的小学生们亦不能幸免,受到这种特有的官僚风气的侵袭,但逢周六,雷打不动,必得来个班会,就算是走个过场形式,那也必须走一走的。
一到301厂部开会的时候,一杯茶,一包烟,头头脑脑围坐在会议室中一研究,就是一天,就这么一研究二研究,等一个星期后终于研究出个成果出来。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公告醒目地贴在公告栏处,厂部要求所有分到新房的职工家庭(尤其是一楼住户),不得随意改变住房原有结构,不得乱加乱建,如有加盖房屋者一律停建,并予以拆除,将房屋恢复到原有模样。
这份文件一下发,大家像看二傻子一样看着厂领导,你想让大家恢复到原来住房模样,到嘴的鸭子,再让人吐出来,可能吗?
最后真应了袁野当初的推测,厂部的板子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听说原本厂里决定拿袁家这个出头鸟开刀,作杀鸡骇猴之举,也不知道中哪个办事员将信息传了出去,却又传了出现了偏差,说的是厂部将对最开始盖房的几户人家制裁,处以重罚。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包括李梅在内的七家女将们一齐堵着厂长的家门口,就是一通大骂。弄得厂长狼狈不堪。此议不得不作罢。
关于此次盖楼风波的处理从此不了了之。
这就是301厂一以惯之的行事作风。
全院兴起建房风潮的时候,袁家的前阳台又展开一个新的动作,小卖部的建设提上了日程。
这个小卖部倒不用那么大费周张了,就是做一排货架了事,木工都是现成的,袁克成的总务科下面就有一个木工班,请哪个师傅,袁克成心里有数。至于木头,可以去云集镇上买回来。
袁克成说干便干,当即找厂里借了一辆板车,准备到云集镇拉些木料回来。
袁野瞧着那辆板车,两眼发直。说真的,前世他已经有二三十年没用过板车了,直以为这么原始的工具早已经淘汰,退出了历史的大舞台,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重见它的真颜。
袁克成准备用这么原始的工具来拉木料,他委实无法忍受。自已千辛万苦让袁家富裕起来,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么,吃好的,穿好的,生活安逸。
这拉板车难道就是他梦想的安逸生活?他的脑门上现出一条一条的黑线。
“爸,你这样过于劳累了,何苦来哉,我们挣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以后能过上轻省的日子么,自己跑云集镇拉木料,辛苦不说,还省不了几个钱,要不,干脆喊上李师傅,再跑一趟?一会儿功夫就能搞定。”
袁野说的倒是很痛快,想到什么说什么,一秃噜便将什么都抖露出来了,说完之后,略一迟疑,感觉有哪里不对,下意识地右手捂住自已的大嘴巴,怯生生地抬起头望向父亲。
但见老爹袁克成面色不善,恶狠狠地盯着小儿子。那锐利的目光仿佛一只秃鹫瞪阒地上的一块腐肉,作为腐肉的袁野小心肝不由猛得一颤,全身都跟着打哆嗦。
袁克居一脸阴郁地俯视着小儿子,这小子怎么不长记性呢,上一次才狠狠教训过这个臭小子,才没过几天,怎么这一次又忘乎所以,提出一个令袁克成深恶痛绝的意见。就这么点木料,袁野居然敢提雇车,花钱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这小子委实不让人省心,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自从那日申斥袁野后,袁克成便对这个小儿子的许多生活习性感到不满。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儿子的臭毛病一夕之间竟然长出这么多。
比如,这个臭小子竟然一天洗三遍澡,早晨跑步回来一遍,中午午睡前一遍,晚上睡觉前一遍。爱干净本没错,可如此爱干净,那就是他的错了,水不要钱么?肥皂不要钱么?
再有夏日出汗多,每天换衣服,本无所谓,可这小子太过份了,不是每天换衣服,而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换衣服,比女人还事儿多。袁妈李梅瞧着十分恼火,问他为什换衣服换得那么勤?他怎么答的,“衣服上有汗渍,穿在身上受不了?”
家里洗碗的活计一直是袁野和袁莉包干的,碗碟上时有油渍,往常李梅都是让二小用碱面来去油污,这个小兔崽子突然转了性,非要说什么食用碱洗碗,洗不干净,硬是自已掏钱去市里买了洗洁精来刷碗。有点钱把他嘚瑟的,都不知道自已姓啥了。
诸如此类的生活小事数不胜数,都是怎么浪费怎么来,怎么花钱怎么来,让袁克成无法忍受。看哪儿哪儿不顺眼,只觉得这小子真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啊,整个一败家玩意儿!很想找机好好修理修理他,彻底把他的那些糟贱钱的想法清理掉,免得他以后长大后祸祸别人,给袁家惹来是非。
此刻袁野还不知道,他的头顶已经乌云压顶了!
袁克成黑着脸训斥道:“你们都还没挣钱呢,就开始摆起那个里个儿愣了,就开始拈轻怕重了,我们家现在衬几个钱,就值得你们这样瞎造?”
完了,这是又要上纲上线的节奏!
真没法儿和他论理,一说起来,就是解放前怎么穷怎么苦,怎么受罪,现如今新社会怎么吃白面怎么吃米饭,怎么啃猪蹄,巴拉巴拉,一通忆苦思甜,结果闹的袁野灰头土脸,总是低头认错了事,不认错,老爹抓着你批斗个没完啊!
他也不是不想省钱,
他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
他也知道钱来的不易。
前世里袁野的一生就没富裕过,可他知道一个道理,一个颠仆不破的道理——钱是一分一分赚出来的,不是一分一分省出来的!
所以他与父亲的想法,存粹是两种观念的巨大差别,无所谓谁对谁错。
既然老爹都把道划了下来,没有办法,袁野只有低头赔罪,他们有他们做事的行为准则,袁野还真强求不来,而且关键是现在的家主是袁克成,他唯有听命的份儿。
争执的结果他只得乖乖地和袁朝袁芫三个人一起陪着老爹走一趟云集镇。
等四人拉着满满一板车的木料回到家,袁野早已经汗透衣衫累的说不出话来了。
算了,爱咋咋地,他们老人家愿意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好了,袁野实在奉陪不起了,由着他们自己去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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