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嗓音粗哑之人话音一落,厅内厅外一片死寂。刘观暗自猜测,依照小道童所言,刚才说话之人应该就是青石了,再凝神细听,里面至少有五六道呼吸声,可是等了半晌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帮腔。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莫非在武训堂除了师父之外所有人都是外十房的,所有人都已经团起来一起作反了?
“观儿,待会儿若是起了什么冲突,你们千万不要掺和进来,赶紧退出去和小秋他们会在一处。知道了么?”青风的声音有些发紧。
听到青风的传音,刘观点点头,回头示意宝儿和刘婵禁声。刘观只是稍稍有些奇怪,似乎一直在强自压抑自己怒气的青风为何还是原地站着纹丝不动,没有任何的举动?难道他认为光是凭着师父一人能够压制如此局面?或者他原本也是外十房的人,根本也是站在他们一边的,尽管青风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恶意?
莫非是自己以前都想岔了?会不会一路上一直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的是外十房的人?突地这样一个念头闪过刘观的心头。动机?对,动机!自己也该学学谢砚秋、钱嘉明他们的那种分析问题的思路了。有预谋的要杀死一个人,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发生的。眼下就有足够的动机来解释厅里边的这些人为何要谋了他的命,先不提武训堂在家族内部到底起了何等作用,拥有何等权柄,要排斥直系的人,让外十房的子弟重新执掌武训堂,一刀杀了他刘观不是最直接最好的方法么?只要直系的这一代子弟中间再也没有一人的武技能够达到他们的要求,剩下的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当时在杭州府的时候,刘观就有一个很大的疑惑,自己的足迹未曾出过江浙,在外面也没有什么恩怨说非要至死方休,然而尽管追杀自己的贼人个个素未谋面,可他们却似乎人人都能一眼认出自己。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幕后肯定有一个相熟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刘家的人,将自己的面貌特征传了出去。由于时间上的巧合,他首先怀疑上了四叔刘昱,而因为几位叔伯中只有七叔刘旦和江湖人有密切往来,所以也曾怀疑过他,这些刘观和宝儿的推断都是一致的。当然如今刘观以为完全可以把四叔刘昱排除在外了,可是一直以来都是悉心栽培他的七叔刘旦又为什么一门心思要杀他的亲侄呢?当初刘观一方面是讶异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家族居然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密辛,另一方面却是成了惊弓之鸟,有了畏祸苟安的想法,而向来和乐融融的家人转眼之间却变得一个个面目可疑的事实更让他一下子无法接受,所以也没有经过深思就把原因推到了武训堂上面了,心里想着也许是吧,可能就是这样了,便轻轻放在了一旁,不敢鼓起勇气去直面这一切,总是以为到了华山在青山他们的主持下所有事情都会迎刃而解的。现在很多东西都渐渐浮出了水面,局势在一步步地恶化,一步步地失控,如今就连武训堂也出了状况,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完全信赖和倚靠,形势逼着刘观再也不容后退,要独自背负起这一切。在这剑拔弩张的关头刘观居然陷入了沉思。
七叔为什么要杀自己呢?在武训堂七叔也是属于被排斥的对象,于情于理他只有更加地维护自己啊。退一步来讲,七叔完全是要对付爹爹,因此幽禁四叔和娘亲,同时唯恐自己当上了武训堂的堂主之后连武训堂也变成了爹爹的助力,干脆就先下手为强。但是就算七叔搬到了爹爹,于他又有什么好处?爹爹是整个家族的擎天柱,若是爹爹被牵连了,被革职拿问,刘家也要遭厄啊,皮之不存,毛将附焉!可若是自己冤枉了七叔,难道一切事情都是外十房的人做下的?即使是这样,但问题还是存在呀,尽管他们已经是属于旁支了,但他们依旧是刘家人啊,若是犯下株连九族的大罪,大家一个都逃不了!
刘观迷糊了起来,往深里想,不管是哪种可能,总有那么些环节与情理相悖,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莫非这里边还有些关键是自己不知道的?刘观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刘婵,突然想到了牛皮纸上的那两个数字,脑中登时灵光一现。对啊,若是数字的话,那绝对不会牵扯到外十房啊!好嘛,问题又绕回去了!刘观一阵苦笑,力所不逮啊,这般牵藤扯蔓的,一时之间又如何理得清呢?
宝儿悄悄地拉拉刘观,眼神示意让他看看青风。刘观一看,大吃一惊,青风整个人在簌簌发抖,脸上的表情相当痛苦,不住地在抽搐,眼神十分空洞,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景象受了惊吓。起先刘观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走火入魔了,怪不得没有动静,可上前搀住他的时候才发觉不对。刘观简直不敢相信,青风他是害怕了,是因为恐惧才这样的!
刘观刚要说些什么,只听厅里边青石嘶声叫道:“刘暄你要做什么!想要动手么!”那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惊恐,紧接着传来几声“噔噔噔噔”后退的脚步声。
另有一人叫道:“刘暄你不是号称天下第一么?有种你把我们全都杀了,看你如何当这个堂主!”
外边的刘观听在耳中哭笑不得,虽说他也认为武力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奇怪青山为何会有如此不智之举,但这些外十房的人也太脓包了吧,这话里话外已经明显透着色厉内荏,方才的咄咄逼人之势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那脚步声越来越响,到了后来每一脚踩下去竟带着青砖碎裂的声响。似乎里边的每一个人都为青山的气势所夺,不由自主地在步步后退。
“你们不是要和我讲祖训么?好!以下犯上这一条该如何处置?文衍公的祖训里是如何讲的?咹?讲!”
自从青山开口说话以后,人人耳中嗡嗡作响,似乎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但那句话却是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众人的心头。而在气机牵引之下,刘观丹田内的真气突然不甘蛰伏,突破了青风留在体内的压制,四处游走了开来。刘观大骇,勉强跌地坐倒,凝神守住心脉,却是一个字也无法出口了。
“砰”,正厅的大门受不了劲气的挤压,猛然撞了开来。门口或站或坐的四人顿时感到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功力稍差的宝儿根本无法站稳,急忙顺势抓着刘婵退避一边。
厅中的情形更是诡异。青山面朝大门施施然地背手站立着,满眼都是不屑。而六个同样道家装束的男子却像逆风而行,道袍猎猎作响,紧紧贴在了身上,他们双手挥舞着似乎拼命想稳住身形,但脚下却是止不住地步步后退,六人经过之处地上的块块青砖都经受不起重压,一一碎裂。
“真人手下留情,我家少爷身上有伤啊!”宝儿早就见到刘观举止异常,似乎内伤又发作了,刚才大门甫开之际无法张口,如今退在了一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高声喊了出来。
厅中的青山冷哼一声,倏的收劲,正在倒退的六人毫无防备,一下子往前冲了两步齐齐仆地滚在了一处,就连门外的青风也挽不住势子向前迈了一大步。
“你们好生健忘!当年要不是你们外十房子孙不争气,人才凋零,这堂主又怎会落到我的手中?这等事情你们如何不提?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幸好当年倡议的三位叔伯如今都还健在,只要是他们一句话,我师徒二话不说,立马让贤!都给我请了吧!”
青石六人狼狈起身,那羞怒交集的神色倒是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愤然转身离去。经过青风身边的时候,这六人居然都不约而同地恨恨盯了他一眼,为首的青石还从牙缝里蹦出一句:“窝囊废,你还有脸回来!”受了辱骂的青风面无人色,嘴唇一个劲地哆嗦,但是终究没有开口。
“真人你快来看看少爷呀!别又是走火入魔了!”青山依然神在在地站着,冷然看着青石六人远去,却对刘观不闻不问,这让宝儿十分恼火,但又不敢形诸于色,喊声中不由带出来哭音。
看到宝儿都慌了神了,刘婵更是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三哥——三哥,你,你到底是怎么啦?你……你可不能有……有事啊……呜呜呜呜……”
哪知道青石几人的身影刚刚转出大门不远,青风就好像喝醉了酒一样,晃晃悠悠地站也站不稳了,面色转眼之间变得灰白吓人,终于也跌到在地,呼呼喘着粗气。
“啊?”宝儿也被吓了一跳,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在她心目中刘观是最最重要的!无法可想之下只好去央求另一尊菩萨,“青风真人!王总镖头!太爷爷!喂——你倒是醒醒啊!快救救少爷啊!”
可青风神不守舍的样子,似乎一个字都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