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唯墨冷冷看他一眼,却是满含杀意,此刻,他总感觉有股不安的气息在翻涌。
凤宸息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轻瞥了冷唯墨一眼,微眯着眸子,邪肆一笑,凑近夜景云的耳畔,意味深长的低语道:“别说我没帮你!”
而后,修长的手指微扬,朝着湖边的方向一指,“那边有人在等你们!”
夏微澜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凤宸息拢了拢衣袍,率先走过一条拱桥,直达湖边的八角亭,她隐隐瞧见,岸边树荫的掩映间,一抹清影乍现。
那是一个女子,身材窈窕纤细,她身着一袭雪白纱衣,发髻高绾,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似感觉到有人行来。
她缓缓转过身,只见脸若芙蓉,指似柔夷,站在海棠花树下,竟似下凡的仙子,朦胧遥远的不真实。
这个女子是谁,为何,对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可是,越去想,头越是发痛……
那女子见到夜景云,优雅的迎了上来,亲呢的唤道:“景云,你来了……”
夜景云眸中闪过一丝诧然,缓步走了过去,低声道:“姑姑,你怎么到这来了!”
夏微澜不由一愣,刚才,景云叫他什么,姑姑?这么的年轻……
女子微微颦眉,眸中生出一丝恼色,低低的道:“景云,为何突然扔下庄内的事务,去了海域,这么久都没和庄内联系,害姑姑这么担心!”
这般说着,忽然注意到夜景云身后的夏微澜,惊愕的愣在原地,的确像极了姐姐年轻时的模样,渐渐的,清眸中含着点点泪光,幽深而凄迷,低低的问道:“你是……”
不知怎么了,夏微澜觉得头痛得厉害,她双手捂着头,冷汗淋漓,呼吸急促,一些事情,似乎全部要跳出来一般,却怎么也跳不出来,她努力地要去把她记出来。
可是,越是努力去记,头疼得更是厉害了!
冷唯墨听着她痛苦的呻/吟声,看着她痛苦不已的捧着头,他的心,疼得难以呼吸,不禁焦急的叫道:“澜儿,你怎么了?!”
夜景云和凤宸息见状,飞快的冲了过来,焦急的叫道:“微澜,哪里不舒服?”
夏微澜缓缓抬眼,她看到了一片绯红的颜色,那红色刺激着她的视觉,脑中忽然轰的一声,似有股血雾漫天涌了过来,笼罩住了她,不!
她忽然惨呼一声,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只觉得脑中忽然好似排山倒海一般,无数个场景纷纷涌来。
血流成河的宫殿,杀人如麻的兵将,一望无际的花海,在花海中哭泣的小女孩……
无数个场景,像走马灯一般上演着,她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疼,如果不是被冷唯墨抱着,她几乎跌倒在地上。
冷唯墨一把紧抱住了她,惊呼道:“澜儿,你到底怎么了?”
冷唯墨觉得自己的心,如擂鼓般剧跳着,双目赤红一片,而夏微澜的眼神,却没了焦距,她忽然惊叫一声,昏厥了过去。
浮浮沉沉中,夏微澜觉得自己好似在昏睡之中,又好似是清醒的!
脑中一幕幕的场景掠过,似乎是真实的,又似乎是在做梦,到了最后,夏微澜都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了,是那个锦衣华服的小公主凌轻云,还是素衣翩然的夏微澜。
她感到寒冷,感到恐慌,感到孤独,感到害怕……
那种感觉,仿佛从云雾缭绕的颠峰,一下子,坠入漫无边际浩瀚海洋,冰冷迅速地侵蚀身体,痛苦的泪水,随着冰冷肆意地泛滥开来。
她的头昏眩,天旋地转,她的心和灵魂,都被彻骨的冰冷,给冻结住了!
四周变得更加的黑暗,像一个无尽的深渊,万劫不复地坠了下去,粉身碎骨,也不能掩盖心被撕裂般的剧痛……
那段痛苦不堪的记忆,被她尘封了许久,不愿想起,不愿提起,现在,它又像冲破了封印,带着无边的黑暗,和痛楚席卷而来。
她缓缓睁开眼,痛苦伴随着巨大苦涩,使她的眼睛,空洞迷离起来,如同一具木偶般,呆滞的不言不语……
十年前的记忆,清清楚楚地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她记起了一切,记起了自己本是云泽国的公主。
记起了慈爱的父皇和母后,也记起了那一场惨烈的叛乱。
十年前那一幕一幕,就如同烙铁一般,伴随着灼热和刺痛,刻骨铭心地在脑海中苏醒。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日,是她六岁的生辰,她穿上自己最心爱的雪锦裳,梳着最别致清新的新月发髻。
而父皇母后,为她在后花园摆了一个小小的宴席,没有宴请大臣贵宾,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她记得,那些饭菜,都是母后亲自下厨做的,非常的美味。
她在父皇母后面前撒娇了许久,打算在宴会之后,出宫去见她爱慕已久的景云哥哥……
那时的她,是多么幸福,可是,她不知,幸福竟是那样的短暂。
父皇含笑听着母后美妙的琴曲,可是,一曲还没奏完,她就看见惊慌失措冲进来的宫女们,她们哭泣着在喊叫着什么:宁安王判乱了,宁安王判乱了……
那时,母后的脸庞,在一瞬间变得惨淡起来,她飞快的向她奔了过来,焦急地在她耳边说道:“浅儿,快逃,从母后宫中的密道逃出去……”
母后的话还没说完,她便听到了厮杀声、哭叫声、刀剑撞击的声响,是那么的让人害怕,她心中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而这时,父皇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扯到了花丛中,“来不及了,在这里躲着,不要出来!”
而后,对着身边的侍卫沉声道:“秦侍卫,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小公主!”
说完,便牵着母后的手,一起将那些冲进来的兵士引开。
她在花丛中,看到那些兵卫,拿着刀剑向父皇和母后追去,然后,她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一身盔甲的人,率着兵攻入了花园,向着父皇和母后追去。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那个总是温柔亲切待他的六皇叔,是父皇的亲生弟弟,他还是威名远扬的镇国将军。
可是,他却也是领兵叛乱的主导者。
当是的她,却十分明白,六皇叔要杀了父皇和母后!
想到这,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就要从花丛中冲出去。
然而,身边的秦侍卫,却死死的抓住了她,死死捂着她的嘴。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六皇叔击败了父皇,将那把带着寒芒的利剑,刺穿了父皇的胸膛。
她看到了父皇的血,急速的涌了出来,好似满天的血雾笼罩住双眼……
那一刹那,她的心跳几乎停止,泪水似决堤一般,疯狂的涌了出来。
而那双原本清澈的幸福眼眸,瞬间染上一层仇恨的雾色。
然后,她看到了母后,母后拔出父皇身上的剑,正打算自缢。
但是,六皇叔却只手握住了剑刃,温雅高贵的母后,露出了悲哀之极的表情,昏厥的倒在地上,被六皇叔带走了!
她的世界,突然天眩地转,周边的一切,似乎都凝滞了,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昏迷了过去,之后发生的事,就记不太清楚了。
醒来时,她忘了一切的仇恨,变成了景陵国夏家的千金夏微澜。
她终于明白,为何到尚云国时,自己会有种熟悉的感觉,为何在那一晚,她会记起忘却了那么多年的景云哥哥!
原来,不是她摔到头,而失去记忆,是爹爹让她吃了失忆草,让她忘了在云泽国的记忆。
冷唯墨看到夏微澜的眼神转为清明,的唤道:“澜儿,太好了,你总算醒过来了!”
夏微澜缓缓抬起头,却没有看冷唯墨,迷蒙的眸子,却是直直的望着夜景云,缓缓的伸出手,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沙哑的唤道:“景云哥哥……”
夜景云身体微微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低声道:“微澜,你叫我什么?”
夏微澜面色苍白如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泣声道:“景云哥哥,我记起来了,十年前的事,你的事,父皇和母后他们……”
夜景云瞳孔猛地一缩,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惊愕道:“你是说……你的记忆恢复了?”
夏微澜点了点头,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楚而苍凉。
她的思绪,一直飘在十年前,久久不能回神,闭上眼睛,眼前便是血雾在弥漫,而睁开眼睛,天和地好似在旋转。
夜景云寒看到她这幅悲痛的表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似乎提及过去,带给她的只有痛苦与悲伤的回忆,所以,他只好沉默下来,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冷唯墨站在夏微澜的身旁,瞧着夏微澜悲伤的模样,心内更是五味杂陈。
他知道,当年的往事,是让澜儿痛苦的源头,但是,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折磨,想到这,他的心,难受极了!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抚在她的肩上,话语极其的温柔,低喃道:“想哭就哭吧!”
夏微澜闻言,恍惚的抬起头,看到冷唯墨心疼的眼眸,泪水从面颊上缓缓滑落,不自觉的趴在他的肩头,将心中的郁结和痛楚,全都哭了出来。
她一直以为,夏复岩和苏秀清是她的亲生父母,可是,现在她才知道,他们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让她怎么不伤心呢?
冷唯墨任夏微澜趴在他的肩头,感受着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感受着她的颤抖和抽噎,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心中也是难受之极。
凤宸息见此情景,挑了挑好看的修眉,嘴角的笑隐约有些怪异,妖娆邪魅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夜景云,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么好的机会,偏偏让给他人,真是根呆木头!
夏微澜恢复记忆并不是偶尔,而是他命人在湖边的八角亭旁,放了一种独特的迷迭香。
这种香,会让人想起曾经遗忘的记忆。
他如此大费周张,为的就是让夏微澜,赶快想起她的景云哥哥,结果正如他所料。
可是事情,却没有顺着他所想的方向发展,也不知,是好是坏。
夏微澜哭过之后,感觉轻松了许久,她睁开红肿的眼眸,看到室内站着的凤宸息和夜景云,不禁有些尴尬。
她赶紧擦了擦泪水,从冷唯墨的肩头,飞快的退了下来。
而冷唯墨眸中光芒闪耀,神情显得犹为复杂,深幽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让人无法察觉的失落。
澜儿何时能放开心怀,大大方方的待在他怀中呢?
就在这时,夜紫缓缓的走了过来,听到刚才的对话,震惊的望着夏微澜,急急的问道:“你就是浅儿?”
随后,她不确定的看着夜景云,翼希他能给她想要的回答,低声追问道:“景云,告诉我,她是不是……”
夜景云闭了闭眼,待再睁开眼时,已恢复到一派清明,微微侧过身,对夜紫解释道:“姑姑,她确实是小公主,十年前,她并没死,她和秦侍卫流落到景陵国,只不过,当时她一直昏迷不醒,而秦侍卫在途中已经深受重伤,命不久已,无奈之下,才去找了夏大人,当年宁月皇后有恩于他,想必,他才会收留小公主的!”
说到这,他的目光,转移到夏微澜的身上,继续说道:“这也是我在见到她之后,心中起了疑惑,才派人查到的消息。”
夜紫闻言,笑中带着泪水,忙不迭的点头,低喃的说道:“那就好,当年,我听闻云泽国兵变,也来不及赶往宫中去救他们,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浅儿的下落,我以为……”
夏微澜微微一愣,望着夜紫的模样,脑中陷入了思绪之中,浮起一抹明丽娇俏的身影。
她是……紫姨!
她记得,当年,紫姨与母后情同姐妹,她本是江湖儿女,后来,宫外巧遇被人追杀的母后,并救了她一命,之后,两人就结拜成姐妹,感情一直很好。
就算母后成了一国之母,这样的关系,也没有任何改变。
而紫姨不仅生的花容月貌,爽朗的性情中,又带着温雅,当年,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和她现在的年纪一般大。
那时,她最崇拜的人,就是紫姨了!
她不仅容貌美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令她敬服的是,她那样美丽纤细的女子,竟然还有一身武艺,而且,还是江湖中顶顶有名的侠女。
而在宫外,追求她的公子多得数不清,可是,她却不屑一顾,这是自然,若是见了紫姨的哥哥寒珏叔叔,那些公子,就显得不值得一提了!
夏微澜抬起头,望着夜紫,低声的唤道:“紫姨,我是浅儿……”
夜紫点了点头,随后,紧紧的抱住夏微澜,而后,放开她,端详她的脸庞,哽咽道:“都这么大了,当年,才是这么小小的个,抱起来又香又软的……”
正说着,双手还在一旁比划,那个样子,确实是十分开怀的表情。
夏微澜抿唇一笑,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这才开口问道:“紫姨,可不可以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我母后她……”
夜紫闻言,嘴角的笑意一僵,沉默的片刻,才盯着她清澈的眼,沉声道:“你母后还活着,只不过,以现在的情形,你见到她,也只是让她更加痛苦罢了!”
夏微澜情绪有些激动起来,紧紧的揪住她的手,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夜紫叹了口气,却是缓缓道出了原由,“你母后如今的处境,十分尴尬,她现在是尚云国的梨妃娘娘,并被囚禁在深宫之中,你若是去见她,她会因为羞愧,而……”
夏微澜心中一震,心里却是隐约明白,母后的苦衷,她一定是想见她的!
可是,如今她却成了杀夫仇人的妃子,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她背叛了父皇,却是事实。
夜紫神情变得十分的复杂,沙哑的道:“当年,宁安王叛乱,就是为了得到你母后,就算是让天下人唾弃,他依然这样做了!你母后这些年,过得也很苦,内心的谴责、煎熬,让她打算一死了之,可是,她舍不下子轩,他是……你的弟弟……”
闻言,夏微澜的心情复杂万分,原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她的亲人了!
突然之间,竟多出来两个,这的情绪是无法掩盖的。
可是其中,却又夹杂着一份浓浓的伤感。
夜紫眸中含泪,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次相见,恍如隔世,紧紧拥抱,泪沾湿了彼此的衣,可是她们的心中,却是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