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准备好了绿豆粥，为了保证营养，她还特别的搭配了几个爽口的凉菜。昏暗的房间里我们娘俩在餐桌前对向而坐，我曾多次劝母亲换一个明亮一点的灯泡，但母亲节约习惯了，总是以不碍事为由，固执的不让换。

“大多数时候，到了晚上我就一个人坐在床上想事情，灯都不用开的。”母亲淡淡的描述着我上大学之后，她一个人在家里的情景。

“那你一个人在想啥呢？”我随口问了一句。

“想你啊，想你一个人在北京读书能吃饱饭吗？有没有因为家里穷被人看不起啊？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很要强的人，所以就更加的担心。”母亲看着我说道。

“我过得好着呢，本科住六人间的寝室，研究生变成了四个人。我和同学关系都很好，白天我们一起上课，晚上很热闹的聊天，每天都过得开心的不得了。”

母亲看着我没有说话，她端起已经用了好些年的饭碗慢慢的喝了一口绿豆粥。我这时候才注意到母亲两鬓的白发又多了一些。

“这几天咱们吃的清淡了点，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忌一段时间油腻的食物对身体好。”母亲说着将桌子上的凉菜往我跟前推了一下。

“嗯，这粥闻着就挺香的。我姐这两天也不陪我住一段时间，这么着急就回去了，我姐夫做生意又不用她帮忙。”

“她孩子还小，她得回去照顾孩子。你外甥都快上幼儿园了，你也得抓紧时间了吧。”母亲趁机说出了自己心底里的话。

我已经三十多了，至今还是单身。如果我生活在村子里，肯定是会被取笑的，因为和我同岁的二哥关晓杨孩子都两岁了。

我和母亲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母亲仔细地向我诉说着村子里这些年来的人事变迁，有个小时候很疼我的爷爷悲惨的去世了；有个孤寡的老奶奶没有熬过冬天的寒冷，在破旧的屋子里死掉了；谁家的儿子取了个好看的媳妇，但后来又离婚了；谁家的小孩子在路边玩耍出了车祸，留下了终身残疾等等。

“就没有啥好事发生吗？感觉这个村子里的人都被诅咒了一样。”我忍不住问道。

“好事？能有啥好事。这么小的村子还留在这里生活的基本上都是些啥都干不了的人，现在农作物越来越便宜，年轻人都着急挣钱，都外出打工去了。看着村子里每家都变得越来越有钱了，但能考上大学的小孩却越来越少了，因为现在村子里的风气和你读书那会儿的完全不一样了。”母亲感叹着说道。

“也才十几年的光景，怎么有这么大的变化？”我惊讶的问道。

“都着急去挣钱，人人都想着怎么来钱快。现在村子里的风气是，谁穷大家都不愿意搭理谁。”

“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变得这么坏，简直跟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一样。”

“可不是嘛，农村现在也变化的很快。那个梁子现在都回来住了，你知道吧，就是小时候经常和你在一起玩耍的梁子。”母亲突然提到了梁子。

“嗯，听我姐说了几句。”我怕母亲真的会像姐姐说的那样担心，索性就假装只是听说过。

“梁子那娃挺好的，每次见到我，老远的就三婶长、三婶短的招呼。”母亲有些得意的说道。

“是吗？我姐跟我说梁子在广东混黑社会，还让我不要接近他呢。”我故意说道。

“别听你姐瞎说。人家梁子回来以后自己花钱盖的房子，既没有偷，又没有抢，比窝囊在村子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强多了。”

“那他身上的纹身呢？我姐说她亲眼看见梁子身上的纹身了，夏天的时候一脱衣服背上和胳膊上都是。”

“我知道，我也看见了。反正咱不要讨厌人家梁子就是了，毕竟人家梁子还默默的帮助过你呢。”母亲看着我认真的说道。

“他默默的帮助过我？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疑惑的问道。

“嗯，就是你上大学那会儿，你上大二还是大三的时候，我记不太清了。那会儿梁子还在广东打工，那一年国庆节的时候，梁子回来看他爸妈，晚上的时候偷偷跑到咱们家，给我留了三千块钱，说是让我给你交学费。那会儿咱家多困难啊，人家梁子那可真是的雪中送炭啊。”

“还有这事。那为啥过了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跟我提起过呢？”

“梁子不让我说，他说要是告诉你了，你肯定会开始胡乱想，影响你在大学里的学习。”

“那我毕业到现在都工作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坚持不跟我说。”

“我……”母亲显然有些难言之隐。

“怎么了啊？你是不是又想到了其他的事情？”我有些着急的问道。

“我也是听村里人说的，说梁子在外边跟人打架，混黑社会，还欠了高利贷。我怕你和他联系上了，就会把你也牵扯进去。”母亲有些委屈的说道。

“那刚才你还说我姐瞎说呢，说什么比村子里那些游手好闲的窝囊废好多了。”我有些不满的说道。

“自从回到村子里之后，我看人家梁子人挺好的，一个人照顾小孩，替人开车挣钱，见了人也很有礼貌，也没发现他变成什么坏人。我只是有些担心你……”母亲又解释道。

看着母亲着急的样子，我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梁子也罢，小叔和小姨也罢，我的母亲也罢，他们都是喝着村子里的风水长大的，他们对待善恶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标准，但这个标准往往因为过于简单而影响他们对于大是大非的判断。

小叔和小姨因为父亲的死而憎恨母亲和姐姐，母亲和姐姐因为爱我而不希望我接近梁子，但我最了解梁子，他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总是在保护我或者帮助我，又怎么可能会伤害我。

其实这个村子里的人们都没有变，或者说很难改变，一直在改变的其实只有我。因为我做到了完全漠视这个村子的存在，我的思想里融进了更多的现代性观念，从而变得复杂了。我看待事物更在乎本质，而不太在乎外人的评价。村里的人们还在用之前对我的良好印象来善待我，在这个时代里，他们是可怜的一群人，是注定会吃亏的那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