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直恍惚的我走在整个送葬队伍的最前边,六爷紧紧的跟随在我的身后,我把奶奶的遗照端在胸前,背上还捆绑着一根很粗很长的白麻绳,麻绳的另一头当然是系在了奶奶的灵棺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又想起了父亲,我甚至想起来我自己还是一个光屁股的二三岁幼童时,父亲抱着我在村子里的街道上转悠的情景。我想来起的那个燥热的夏天,那个卷着尘土的小路和父亲胸膛的温度。
父亲向来偏爱我,他原本就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直到上高中,他都不怎么要求我干农活。他总是不断地鼓励我要好好学习,以后能过上轻松、幸福的生活。
“你和我不一样,我那会儿想念书都没有条件,家里成分不好。但咱们家现在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读大学,所以你一定要努力学习。”
我的脑海里又一次回想起来父亲的话。
“我的头有些晕,我有些都不动了。”朝着坟地走了没有一里地,我有些不由自主的说道。
“你怎么了?”身后的六爷听到之后快走了两步迎上前来问候我道。
“我的身体不舒服,想呕吐,但又吐不出来。”我有气没力的说道。
“那我扶你吧,这会儿了,你还得坚持下去。”六爷说着把我的胳膊搀扶起来,他的胳膊像坚硬的木头一样撑在我的胳膊下面。想到正在被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搀扶着,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但也没有办法,我还得坚持走下去,毕竟六爷是真心的用了力在扶我。
走了大概半个钟头的样子,大队伍终于来到了坟地。六爷松开了我的胳膊,然后又开始指挥整个送葬的队伍。他让抬棺材的人开始卸下棺材,准备下葬;他让送葬的队伍男女分开各自站在坟头的两侧;他让奏乐队开始演奏最后一首乐曲。一切都井然有序,都在六爷的掌控之中。
这一幕突然再次从我的记忆中翻腾了出来,当然那还是父亲的葬礼。那是我第一次参加一个流程完整的葬礼,只是那时候因为我自己身在其中,太过悲伤了,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感受它。那一次除了母亲,其他人也都来了,小叔和小姨他们都很悲伤,二位堂哥和姐姐也应该是悲伤难过的,我亲眼看到他们都跪在地上,哭的全身都在颤抖。可惜父亲葬礼的时候,我没法去体会他们的悲伤,因为我自己一直在哭泣。从起灵到下葬,我太难过了,眼泪一直模糊着我的视线,除了最亲近的几个人,我没有过多的去关注周围人对父亲葬礼的反应。现在想想,再发生了梁子所说的那件事之后,不知道他们当时到底是难过?是难堪?还是得意?
“还是我妈跟我说的,三伯一直没有放弃修路,他坚持认为以前的仇恨不应该用来报复现在的人,修路的车子也一直没有开走,就停在村口处。后来不知道谁开始在村子里造谣,说是三伯之所以坚持给王家人修路,是因为三伯跟王家老二的媳妇暗地里好上了。现在看来那是多么可笑的谣言,但那时候的人们都失去理智了,为了阻止三伯修路,什么话都敢说,最后连你小叔和小姨都开始避嫌,在村子里遇见了三伯都不愿意打招呼。”
“三伯最后就是倒在你家门口的,那天我爸妈早起去地里干活经过你家门口的时候,最先发现的。我爸妈敲你们家门没人开,后来我妈又慌张的去找你小叔和小姨来帮忙才把三伯抬到了我家里。我妈说那会儿三伯嘴里一直小声叨念着“开门,头疼。开门,头疼。””
“等你小叔把你们家的门敲开之后,发现你妈和你姐其实都在家,她们一晚上都没有开门。”
“后来打电话叫救护车,但救护车从城里开到咱们农村用了很长时间,最终没有抢救过来。”
“我听我妈说,好像三婶开始还是支持三伯的,但后来村子里开始传谣言了,三伯自己也不避讳,还往村西头王家跑,商量着怎么修路。三婶后来很生气,劝了三伯好几次,还因此吵过架。这些事情,你不知道,是因为你高中一直住校,两三周才回来一次。”
“三伯那天晚上确实喝了很多酒,好像是和修路的那些工人们一起喝的,大夏天的天气闷热,他自己又有高血压,所以引发了脑溢血。至于有人说是给你们关家以六爷为首的自己人气的,也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
“后来的事情,你自己应该也知道了吧。你爸在医院做开颅手术花了很多钱,然后你家你小叔家从此就闹翻了。所有人到现在都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我猜是大家都觉得自己理亏,心里臊的慌,特别是你们关家自己人。至于你小叔和你小姨为啥也不跟你说实话,我猜也是为了保护你吧,毕竟那会儿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他们都怕影响到你的前程。”
奶奶的棺材往墓坑里下放的那一刻,随行的男女像得到了命令似的一起大声哭泣。每个人都跪坐在泥土地上,一边哀嚎,一边用手擦拭眼泪。我的耳朵里能听的清楚的只有小叔的哭泣声,也许是因为他离我比较近,也许是因为他的心伤的比较深。
待棺材完全放进去之后,六爷把正在哭泣的我拉了起来,然后伤心的对我说:“晓枫啊,你去给你奶的棺材上盖一块红布。”
这道流程我是记得的,毕竟也是有经验的人了。我停止了哭泣,拿着六爷递过来的红布走向奶奶的坟墓。众人的哭泣声越来越响亮,我环视了一圈,大家都低着头认真的在哭泣,除了六爷,没有人在看我。当我快走到墓坑跟前时,终于因为身体透支过度,一个踉跄晕倒在了地上。
“爸,你听得到吗?这些人又来了。爸,你再不孤单了,你的妈妈去那边陪伴你了。”这是我晕倒前脑海里所想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