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四周太过空旷的缘故,但凡有一点声音都感觉无比的大。就象这会,瘦老头听到了自己显得恐惧无比的心跳声,也听到了四个拉磨的男人的砰砰的心跳,却唯独没听到拉磨的磨响。平时一个人推的磨都有个嘎吱嘎吱的响声,按说四个人拉的磨,这四个人又高矮不一致,怎么都都有个动静,可这四人的心跳声都听的见了,却硬是没听到磨响。
更加诡异的是,瘦老头也没听到那一老一少的心跳声音。
杨老头跟周小花哪会管瘦老头诧异不诧异,害怕不害怕呀,杨老头提着瘦老头停都没停,直接往前走去。
眼前看着是平地,几大步过去,却是四四方方一个四五米深的大坑,顺着大坑旁边的阶梯下去,四面象高原地区的窑洞一样,一摆溜就是一个一个的孔洞,孔洞门口却不象窑洞垒得那么精致,只不过拦了一根栅栏,看起来跟牲口圈差不多。
当然,也许这就是当牲口圈来用的。圈里,有空着的,也有不空的。空着的啥也没有,没空的也没拦牲口,拦着人。这些人,大多数都躺着,全部都瘦骨伶仃,或者蜷缩成一团,或者大剌剌地昂面朝天,衣饰也是各种各样。神奇的是那栅栏也就人的小腿高矮,里面的人却硬是乖乖地呆在里面,看到来人了,一个出来的都没有,除了眼睛机械地转动几下,甚至连动弹一下都不曽。杨老头顺手打开一个空着的孔洞,把瘦老头嘴上的破抹布扯了,身上的绳子解了,直接推了瘦老头进去。
瘦老头进去了,刚想放开喉咙跟这一老一少求饶,却发现自己个的嘴巴想一张一合地动几下,也非常困难,发不出声音。他想抬手掰下感觉黏糊的嘴巴,却感觉手有千金重一般,抬都抬不起来。瘦老头不由自主地也象他周围的同伴一样,躺到了地上。这会他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不出栅栏了。这会他动一下小手指都不行,怎么出的到栅栏?他心下大骇,这哪来的魔头?这又是什么地界?怎么这么奇怪呢?
杨大魔头跟周小魔头把人丢栅栏里圈起来,就不管了,出了这片天地,到了外面。
两个人以前抓过为非作歹的国民党军官,也抓过耀武扬威的小日本,抓这么个人,根本没当回事儿。
出来了,周小花就找出她用的帖子,练起了大字。
爷俩这也是怕在里面呆久了,惊到小草就不好了。
到目前为止,杨老头跟周小花都没有让周超跟杨大会一家知道周小花这个异常不同的空间的打算。那俩一个大嘴巴,一个愚孝到让人侧目。小草若是知道了,也许就会跟两口子说了,到时候有些事就没法控制了。
人贩子瘦老头反正是众目睽睽之下没的,人怎么都怀疑不到周小花身上。可周超两口子跟杨大会就不同了。难道也把他们关到周小花那个地界里去?这怎么都是不可能的事不是?再说这也不是个什么好地界啊。
所以,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等只有他爷俩的时候,怎么摆弄那个人贩子都行!
杨老头没事,背上杆猎枪,溜达着出门去了。老头这是记着杨大会刚生了孩子,想去打点野味给她补补。
周小花练了两个小时的大字,杨老头帆布包里装着两只还热乎的野兔,几只斑鸠,也回来了。冬天里,有这个收获已经算是不错了。
周小花就喊上自己家妹妹,用杨老头家的小柳条篮子装了野兔,斑鸠留给杨老头,出了杨老头家往自己家走。
她回家可以打北面绕,也可以打南边绕。南边是付元青家。因为他家南边的马路牙子有点宽,南边那家起房子的时候后屋檐也起的宽,刚好把马路牙子挡上,冬天上面的雪也很少。人们稍微打扫一下就可以坐上面玩耍,猫冬的人多,那里一天到晚除了三顿饭时间跟一早一晚,基本上不断人。周小花篮子里有野味,不想打南边过。人看见她手里提着篮子,总有多事的要来掀开她篮子上盖着的包袱皮看看底下是什么。虽然看一下也少不了什么,可总归不是那么回事儿。她宁愿多绕一个胡同也要打北边过。所以她带着妹妹走的北边。
杨老头家后面一个胡同是向家。
向家后面一个胡同住的就是周高家,周玉成老人就住在他二儿子周高家的小厢房里。这会儿老头儿穿着大棉袄厚棉裤,拢着袖子坐在他二儿子门前的大石头上,扬着一嘴的白胡子,慈眉善目地给围着他的几个丫头小子讲故事。周老头儿这会要多慈祥有多慈祥,已经没有一点儿昨儿晚上威严无比的模样。
周小花刚转过向家的外院墙,就看到了他,大声地跟他打招呼:“二爷爷!”
周玉成年纪毕竟大了,眼睛老花的厉害,耳朵也有点背,故事也不讲了,眯着眼睛打量她:“你是小花?”
“嗯!”
“你篮子里装的啥?”周老头抿了抿嘴儿,眨巴着眼睛有点狡狤地问。
这年头,大家都缺肉,都想吃肉。杨老头打猎本事好,三不五时就打几只野味回来。周超也一样,经常能打点东西回家。大家伙不光眼馋,嘴更馋。
周小花笑了。这周老头儿,很可爱啊。
“野兔。这是我杨爸爸打回来给我妈养身子的。等烀好了,我去跟我奶奶要点小烧酒,拿俩兔头来给二爷爷下酒。”
“嗳。”周玉成很高兴地应。
周高家比周小花大俩月的周小娟也很高兴。爷爷有肉吃,肯定会分她点的。并不是每个老人都象周玉衡夫妻那样的。或者说,有了好吃好用的,顾及小辈的老人更多一些。她热情邀请周小花:“小花,我爷爷讲的故事可好听了,你也来听吧。”
“改天吧。这会我要回去给我爸烧火做饭了。”
“好。记得一定来找我玩哦。”
“嗯嗯,我记着呢。”周小花应着。
“那我也要来。”跟着的周小草不甘落后。
“行。你们俩都来。”周小娟爽快地应。她很喜欢跟周小花姐妹玩。
周小花也很喜欢这个只比她大了两个月的小姐姐。
周妈杨大会讲,当初周小花没少吃周高家二大妈周小娟妈的奶。人家养的好,奶也好,刚没几个月的周小娟吃不完,就便宜了周小花了。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吧,周小花一直觉得跟周小娟亲近些。在上高中以前,她一直喜欢跟这位姐姐一起玩。论亲疏远近,隔壁胡同周信家的几个姐姐跟她家没出五服,还更近些,她都没这么喜欢。
周小花姐妹俩个回到家,周超还没开始做饭。他在接待家里来下奶的街坊四邻。
经过昨天晚上那么一回折腾,现在村里不知道周家新添了个闺女的也都知道了。这家十个蛋,那家二十个蛋的,或者再带上一封饼干,或者扯上二尺棉布,多的多给,少的少给,反正大家来的都不空手。这一上午,周超已经接了人送过来的百八十个蛋,外加五六封饼干,七八块布了。他本来还打算上午去杨大会隔了小周庄三里地的娘家夏家村报喜呢,也没去成。
这会家里来的是周玉龙家二奶奶。周二奶奶家其实跟周超家亲戚关系更远。跟周玉成家,是刚出五服,跟周玉龙家,七服都出了。但两家一直关系很好。
周小花记得二奶奶家叔叔后来去隔壁大周庄帮工起房子,后来被没安好的屋梁砸死了。那年,二奶奶家的这位小叔叔才二十三岁,刚定了亲不久。就在那一年,二奶奶跟二爷爷两个半个月就把头发白完了。两个人本来只比周爸周超大个七八岁的,忽然之间就成了弯腰驼背的老人。
这会的周二奶奶皮肤白皙,精神十足,腰挺背直,看起来跟杨大会差不多大,脸上带着富足的笑容,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幸福的妇人。她带了三十个鸡蛋,两封饼干,六尺棉布。相对来说,这是相当厚的一份礼了。
就说鸡蛋吧。这会还没单干呢,家家粮食都不多,谁家里养五六只鸡,这就算多的了,基本都是每家两只母鸡。家养的鸡,太冷太热都不下蛋,也就春秋两季下点,还不是每天都下。两只鸡每天都下,三十个蛋,都需要不吃不用攒半个月。真要攒起来的时候,很可能需要二十天甚至一个月,或者更多。所以,很多来下奶的几乎都是十个蛋。二十个的都少。何况还有饼干和棉布呢。
这会的农村,大家走礼基本都这样。肉是没有的。一口大肥猪养了一年,那是要等着年底交任务的。农民自己个是吃不上自己养的猪的肉的。粮食人还不够吃呢,谁还伺候它呀?现在猪圈里有它们,那是国家下的任务,不得不养,从人牙缝里挤也要挤出来喂它们。要不,年底没猪,你就擎等着交钱吧。可农民除了那几个公分,哪有来钱的道儿?交了任务猪的钱,自己家不吃饭了?不用了?家里儿子结婚不盖房了?闺女嫁人不办嫁妆了?所以,这会儿,不年不节的时候上人家里做客,人家里拿得出三四个荤菜招待,就算相当不错了。
周超也知道这礼太过丰厚,连忙拒绝:“二婶,这也太多了。蛋呢,我收下十个,多的和饼干布一起,您拿回去给我兄弟吃用。让他长得壮壮的,力气大些,一个顶别人几个,您跟二叔也轻松不是?”不对着自己个那奇葩爹妈的时候,周超说话办事还是挺溜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