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他穿着熨帖的西装,笔挺却不廉价,一看就像是从南临西路的高级写字楼里刚刚收工回家的精英人士。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钥匙,往自己家门口走,经过许如星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毕竟是第一次见到的陌生面孔,看到她磨磨唧唧的在门口不进去,没有报警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站在大厅里距离许如星几米的地方,警惕的开口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还挺有风度的。面对这么奇怪的人,还能这么淡定的问话。
许如星这样想着,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说:“您是在跟我说话?”
“是,”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我看您在这等了很久,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他顿了顿,试探着说道:“如果需要帮助,我可以帮您报警。”
好机智的人。许如星眨了眨眼。
他这么说,既给许如星留足了面子,又从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自己的安全,有事找警察,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许如星再次对他笑了笑,直起身体,对他说道:“我其实是在想要不要出去再买点东西,这就要进去了。”
她冲对方点点头,“再见。”
然后许如星转过身,在中年男人警惕的目光里,伸出手指,放到了门锁上。
哔——
门锁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然后“啪嗒”一声弹开了。
许如星的心脏也随着这门锁打开的声音,咣当一下,沉入了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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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夜流的家和三年前比起来,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屋里还是像之前那样,冷冷清清的不像是一个家,家具的位置都没有变,也没有换新,钟点阿姨每天都会准时来这里进行全面清扫,厨房洁净的像是从来没有开过火,根本就是形同虚设,除了每天的睡觉时间,就连顾夜流都不会在这里多待,所以与其说这里是家,倒不如说是宾馆来的更加直接。
许如星踢开鞋子,把客厅的灯拍亮,随手把衣服和包包扔到沙发上,才有空闲重新打量这间屋子。
然后她就发现,真的没什么可打量的了,简直是毫无变化毫无新意,同时也毫无生气的,钢筋水泥。
她叹了一口气,走到顾夜流的卧室,去帮他找衣服。
他的衣柜还是像以前那样,单调的只有清一色的白色衬衫和西服套装,他这个人固执又偏执,不热衷于改变,把西服颜色从黑色变成铁灰色对他来说都已经是巨大的飞跃了,更别说让他接受其他颜色和款式的衣服了。
许如星随手拿了几件白色衬衫,又凭着记忆在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几套内衣,又把他最厚的几件针织衫都拿了出来,才把衣柜门关上,准备慢慢整理装袋。
她把所有的衣服都抱在手里,然后扔到了他卧室的床上,一件接一件的叠好,她的动作十分缓慢,像一个机械的人偶,无止境的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置身于曾经让她无限迷恋的,充满着顾夜流气息的房间,内心毫无波澜。
所谓麻木,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回想自己的过去,在未来的某一天都会到达的终点站。
许如星坚定的认为,麻木就是对上帝对她最大的恩赐,不用再被那个人扰乱自己的意志,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自由的过好自己的人生,然而事实却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对这件事麻木,并不代表对所有事都会麻木。
比如现在。
许如星看着顾夜流床头柜上的那张他们两个人的合影,心里终于掀起了狂风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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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是无意当中看到的,在她把所有衣服都装到行李袋里,准备提着它返回医院,经过卧室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了这张照片。
那是一张连许如星自己都没有见过的照片,她甚至还捏着照片看了很久,才勉强能够想起,这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拍下来的。
那是一个夏日正好,阳光正盛的上午,六月份,柳树已经抽过了新芽,长出了新鲜的柳叶,细嫩的枝条随风而荡,生长在波光粼粼的湖畔四周,照片里的许如星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踩着一双帆布鞋,和同样穿着白色衬衫的顾夜流站在湖边,安静的对视着。
脚下是一整片绿油油的青草地,一直蔓延到湖边,周围人群喧闹,却很巧妙的给他们两个人空出了一大片的空白。
许如星微微仰着头,站在顾夜流的对面,她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星,又仿佛是身后那湾被微风吹皱了的湖面,爱意丛生,几乎要溢满,跳出画框了。
对面的顾夜流也是难得的柔和神色,不知道是不是在光线的作用下,他原本坚毅锋利的侧面,此时显得无比的光滑优美,鼻梁如同山峰般笔挺,狭长的桃花眼里也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只留下了如同桃花般粉嫩柔和的目光。
光线刚好,时机刚好,一切都刚刚好。
他们两个就这样无声的对视着,仿佛时间和周围的一切通通静止,这一刻,这一瞬间,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他们,只有彼此。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许如星第一次感觉到回忆的珍贵和美好。
她甚至都闻到了那一天空气里的青草香,听到了湖边人群的喧闹,还有顾夜流充满了磁性的低沉嗓音,和他身上好闻的木质香气。
她甚至都感觉到了耀眼的阳光刺痛了自己的双眼,让她的眼眶一阵阵的发酸,发胀。
许如星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睁开,她甩了甩头,把眼前的回忆甩走,让自己从回忆当中抽离,却怎么样都回想不起来,这张照片,到底出自谁的手。
可是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再久,其实都不如问顾夜流一句来的方便,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和脑细胞呢?
想到这里,她把照片放回原位,提起行李袋,穿好衣服,离开了顾夜流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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