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冰冷的追魂之香正在香炉里烧出浓郁的芬芳,将这唯一一次灵魂永驻的可能在周嘉衡的面前残忍的粉碎,沈思玉的身影在痴狂的君主面前终于彻底成型,而艾丽莎的生命也随着对方的姿态越来越栩栩如生的清晰而逐渐消弱黯淡下去——
她想要看清楚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到底长着如何美丽的面孔,才能让心肠远远要比石头冷硬的帝王念念不忘,魂牵梦萦,在每个午梦回时刻都与她无数次的相遇,又在惊醒的塌间回味着这重逢的短暂瞬间,可是她已经看不清楚了,她能感受到魂魄正在从这具逐渐冷透的躯体之中缓慢而决绝的抽离,那聚集起绚丽人影的香料还在炉中熊熊燃烧着,以心血与生命点滴供养着蛊毒的宿主生命却像是摇摇欲坠的风中残烛瓣彻底燃尽了最后一点蜡油,艾丽莎冷笑着掐灭了香气的供给,她要在这灵魂成型永驻世间的最后一瞬将这抹身影彻彻底底的毁去,永生永世不可能再现出在人间——
绛红的迤逦裙裾化做了四散飞扬的点点星屑,那张熟悉的容颜就这样融化在纷纷扬扬的子夜白雪里,在周嘉衡的面前四散飞舞而去,毅然决然投入了无法回头的滚滚时间之海,再入轮回——一缕缕残烟包裹着艾丽莎扭曲如恶鬼般狰狞的表情,她以最后的一缕生命为不曾爱过她一瞬的大周皇帝留下了永生永世不得破解的恶毒诅咒,这份对方给予自己令艾丽莎泪水满盈的酸涩苦果,这份求而不得真心破碎的痛楚,她也希望对方能够真真切切的饱尝一番,受尽炙热爱意难得回应的无尽煎熬!
艾丽莎发出了一声哀凄的尖叫,随即笑声越来越疯狂,帏幔外身着鎏金龙纹玄色长衫的俊朗男人仿佛为她所彻底激怒,在一瞬之间重重掐住了异域胡姬纤细的脖颈!
他抬起头来有些痴狂的挽留着空气中四散碎落的冰冷残影,指尖所唯一能够触碰到的却只有一缕缕消散的幻影。本就已经处在死亡边缘奄奄一息的艾丽莎喉管被残忍的扼住,脸颊因为窒息感而呈现出不太正常的病态薄红,她冷冷的望着高高在上的君王手足无措的失态模样,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恨他才对,恨他的眼神永远不会停驻在自己身上哪怕分秒而已,恨自己用最为灿烂深刻的死亡也不能在他的心中铭刻下哪怕丁点多余的痕迹,怨毒的音节自双唇中断断续续的流淌而出,她还是心软了,即便被这样对待,她仍旧无法抑制自己汹涌的爱意,然而脱口而出的却并不是她一直想要说的“我爱你。”了,而是……
“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
沈思玉听到少女这样问道,早已说不清到底是心中挂念着一缕故去亡魂的周嘉衡比较可怜,还是深爱着一个活人却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爱丽莎比较可怜……
闪着星屑光泽的少女的身体,已经彻彻底底失去了活人的气息,她的双眼在濒死之前仍旧不甘的瞪大着,似是在注视着丝绸软红堆叠的九转画廊,又似乎透过这风停烟净大雪纷飞的美景凝视着藏于其中若隐若现的萧瑟背影,直到彻底香销玉殒生命终结的一瞬,仍旧没有等来闭口不谈的皇帝真正的回应——
她到底是谁?
没有人回应,周嘉衡到死之前都守口如瓶的将这个秘密深埋在心底,不曾触碰,不曾忘却,直到带进了黄土一掊掩埋的庄严皇陵,任时光更迭,任记忆轮转,任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任沈思玉在另一个时空习惯了少女的姿态,除了两位当事人,怕是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吧?
沈思玉徒劳的张大了嘴巴,想要说点儿什么,可是鉴于这份浓重的心虚与惊讶,她是真的无法开口,感觉自己所有的安慰都突然失去了立场,最后出现在沈思玉视野中的景象,便是这濒死的美人所余留下的令人胆战心惊的怨毒诅咒——
一旦想到这份怨念其实是朝着自己来的,沈思玉便觉得早已缓和的氛围也突然被再次凝固冷冻,变得诡异起来,尊师重道的温暖画面之上似乎凭空刷了一层令人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顿生的阴翳,状况急转直下,感受着这一缕亡魂所展露出的依恋之色,少女实打实的有些无所适从……
艾丽莎的一缕执念还软软的靠在自己怀中,她尖锐的鲜红丹蔻就这样轻轻刮过沈思玉柔软的手臂肌肤。这被她独自封存了数千年之久,在颠倒回转的岁月里并没有变得模糊,反而越加清晰的记忆被她翻来覆去的咀嚼品尝着,从覆水难收的滂沱恨意到控制自如的星点怨毒,终于愈合又被彻底剖开的伤口已经变成了一道常年腐烂的疤痕,她动作熟练将伤口再次剖开给沈思玉展示着,嗓子里一声声急切却玩转的呜咽仿佛是在撒娇,沈思玉已经有些无暇顾及周遭肖宇天与红玉的神色了,她侧耳倾听着艾丽莎的低语,强颜欢笑的重复了一遍:
“因为你感受到了调香师的存在,所以因此才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了吗……哦哦,你是说,想让我帮你找到,那什么来着,周嘉……这位皇帝倾心的女人到底是谁,了却你最后的怨念是吗……”
沈思玉神游天外的翻译着艾丽莎小兽般低沉的哀鸣,却突然在对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戛然而止,沈思玉重重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此刻目光熠熠的亡魂跟周遭已经是看戏看的兴致勃勃的闲杂人等都消失,她简直是恨不得姿态全无以头抢地来纾解自己复杂而微妙的抓狂心情——
残留着厚厚积雪的静止庭院之中,轻轻颤抖着的一缕亡魂的抽噎哭泣声如泣如诉的回荡着。沈思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心中翻涌的千言万语琐碎零落着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她委婉的低声劝告着面前的艾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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