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被萦绕的香气托起，缓缓从并不雅观的趴伏姿态变作东倒西歪并不自然的佝偻跪立，并没有因为这个时空里德高望重的师长还是个十二岁的毛孩就心生轻蔑，乖巧而顺从的以脸颊轻轻蹭动着沈思玉的小腿，像是一只感到极度愉悦的波斯猫咪，嗓子眼里溢出异常安心的轻微嗡鸣——

似乎是因为能为在陌生空间里看到她所狂热崇拜的故去香师而感到无比欣喜，她以波斯胡语意味模糊的发出几声讨好般的撒娇，带着浓烈非常有相当自然的狭促亲昵：

“前辈，思玉前辈……思玉老师……”

撒娇时熟悉的甜腻尾音微微扬起，沈思玉望着早已与她死之前的模样面目全非的异域少女，终于发现了是哪里不对劲：

这好像是她与设真熙罗为数不过的关门弟子，在调香方面颇有天赋的得意门生艾丽莎，只是对方的面容早已与沈思玉故去之前的记忆有了悬殊的出入与差距，拥有着棕色长发与白雪皮肤的年轻少女唇角微微抿起，鼻翼脸颊上跳动的雀斑也随着笑意生出几分娇柔可人的活泼感觉，而如今，仿佛是为了表达对两位故去恩师的思念，她已经将自己的脸彻彻底底雕琢成了沈思玉与设真熙罗的结合体——

只是，艾丽莎的一缕执念，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被对方碰触的一瞬之间，沈思玉下意识的摸了摸少女柔软蓬松的头顶，像是往常每次安慰对方一眼纾解着对方满心燃烧的焦躁与失落之情，她嗅着空气中冰冷的香味，那如丝绸锦缎般柔顺丝滑的微凉触感，正将每一寸或深藏衣物重叠之中或裸露在凛冽霜雪之间的细嫩皮肤都包裹进轻盈的凉气里，寡淡而哀戚的清淡芬芳占据了所有思绪，沈思玉问道：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沈思玉的眼眸微微轻阖闭起，又徐徐缓缓的彻底睁开，她顺着艾丽莎充斥警惕不安的目光望去，面对着神色复杂满面不可置信的熟悉的肖宇天以及红玉青璃两姐妹点了点下颚，以口型示意他们暂时转过头去，不要打扰这份难得的静谧

——索性尽管满腹疑虑还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但对于这画卷之中青面獠牙的美貌妖精，无论是肖宇天还是青璃心中仍旧是充斥着隐隐约约的恐惧忌惮之色，相当配合的转过身去。

而随着沈思玉的视线与少女产生了冗长的交集，那漫天飞舞的白雪便也无声无息地全然静止在一瞬之中——

满地堆积的雪片将蜿蜒铺展的青石板路化作凝固着一层薄冰的剔透水面，缕缕绚丽的橘红霞光正透过水波若有似无的折射出璀璨的光彩，沈思玉听到艾丽莎低低的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与哭泣，最后几缕打着旋翩然落地的雪花落在少女蜜色的肌肤之上，洇开丁点深色的水渍。

这一抹记忆之中存留的朦胧画面断断续续铺开在沈思玉眼前，大片大片纯粹洁净的雪白在即将消逝的瞬间化作一缕缕泾渭分明的漆黑，这静谧的黑暗之中又蓦然闪烁着一点微弱的萤火光芒。

沈思玉仔细打量着那在黑暗中时隐时现的靛青色彩，那熠熠闪烁着的一朵朵旋转升腾的灿烂流光，它们在袅袅的雾气之中姿态轻盈地舞蹈着，拼凑成九五至尊天命之子身上包裹的鎏金龙纹，一片片勾勒精细的鳞片，炯炯有神的锐利双眸，弯曲而锋利的尖锐五爪，均徐徐铺开在玄黑的底色之上，连盛放的牡丹都已经荡然无存的空白锦帛之上仿佛荡开了缕缕波纹，连通着异界的明镜之上浮现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庞，沈思玉有些吃惊的保持着安抚的模样抬起头来，顺着那碧绿流光徐徐描绘出的景色一路眺望而去，仿佛是被画面之中不苟言笑的俊朗青年所镬住了视线，她保持着脖颈微微抬起的姿势予以仰望，双唇因为震惊而微微启张，组织好的语言仿佛统统都被打个措手不及般破碎支离，荡然无存——

那是大周的天子。

那是周嘉衡。

黄金所铸就的御座之上、剔透的琉璃碧瓦、天子高高在上的投下睥睨的眼神，蜿蜒垂落在地面之上的繁复衣摆以金银细线细细的描摹着真龙凌厉的姿态，正逐渐从显出如云似雾的雪片纷飞中露出俊朗的本相，那令无数女人怦然心动的绝色容颜。

他斜斜的依靠在雕琢着繁复龙纹的扶手上，十足慵懒而轻蔑的姿态，十二毓珠垂下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嘴角微微翘起的一双桃花薄唇，而在玉石相交飒飒作响的珠帘后面，那双隐隐可见的漆黑双眸也似乎曾经为跪坐在席间的艾丽莎露出过一丝颇为失态的惊艳，这一缕情绪很快便消失在黑曜石般纯粹幽暗的两粒瞳眸之中，那一闪而过的温柔情绪短暂的仿佛只是艾丽莎恍惚间产生的错觉罢了……

沈思玉亦抬头望着他，这位接受着万国朝拜的九五至尊，他身旁统领六宫温柔优雅的皇后娘娘，又看看座下满心爱慕之色的艾丽莎，心中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逐渐成型，难不成艾丽莎的这缕执念，真正的是为情所困？可是对方凛然的恨意却远比喜爱要来得更加鲜明，与其说是真正的爱着周嘉衡，不如说是她在恨着周嘉衡还要比较恰当些吧？——

她静静的看着走马灯般在眼前铺展而开的情节，从帝王的失态，到皇后的嘲讽，艾丽莎异常鲁莽的逾越之举，以及雾气中大殿里盛开的桃花仙源般绮丽的幻境，在梦中花枝招展的另一重美梦。来自楼兰的调香师倾尽毕生心血所调制的蛊的确引来了帝王一霎的恍惚，透过艾丽莎的视野，沈思玉可以清晰看到，御座之上的皇后逐渐变换了形状，成为了另一个女人——

装扮远比端坐在帝王身侧的皇后还要隆重，而周嘉衡望着她，神色如痴如狂，带着几分意味分明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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