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恒随着小厮走进他祖父的院子，他自小只见过祖父一面，那是他被父亲送入宫中，向李国师拜师，那日李国师将他接走，他祖父郭振理为表诚意，特意出关与李国师相见。今日也不过是李凌恒第二次见他。

那小厮将他送到郭振理的院子门口，便退下了。李凌恒独自走了进去，进了那院子的大门，便是满树的桃花。可如今不过三月，若真是普通的桃花，又如何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如此盛开？他心中有异，想到郭振理还在等他，只得试探的慢慢向内走去。

可越走，他越是发现，这些桃树仿佛暗含着某种阵法。他不敢大意，慢慢记下这些桃树的布置，在心中勾画出这个大阵来。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他站稳脚步，闭上眼睛，慢慢盘算了一番，他阵法造诣不深，不过是途中看了几本李国师留下的书，如今走上这一程，虽已勾画出大致阵法，却不知继续该怎样走。李凌恒想了片刻，慢慢将灵力释放出去，他灵力铺开，仿若一张大网，渐渐的将这片桃林都笼罩在其中。

忽然，有一股苍劲的力量从北方传出，李凌恒脚一用力，飞身向北方奔去。可那股力量像是转了个弯，又奔向西方，李凌恒将灵气汇于脚下，继续追逐着那股力道。可它却像是在挑逗李凌恒一般，只将李凌恒遛了够。

李凌恒心中恼怒，动用功法，施展那秘术，将那股精纯的灵气吸了过来，又一跃而起，飞身脱离桃林，他站在桃树的顶上，竟发现对面站着个老者。

老者轻闭双眼，脚尖点着树枝随风摆动，手中掐着指诀，仿佛入定一般。李凌恒跪下，轻声道：“祖父。”

那老者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李凌恒，那双清明的眼睛仿佛在从上到下打量着他。李凌恒也不着急，施展功法单膝跪在那颗桃树的顶端。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老者一跃而起，飞身向不远处的屋顶跃去。

李凌恒轻笑一声，用极快的速度飞向屋顶，竟比那老者还快上一分。

郭振理深深的看了李凌恒一眼，“随我进屋吧。”

李凌恒乖巧的跟着郭振理走进了屋内。

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两张蒲团，正中摆着三清像。郭振理直接走到三清像前的蒲团顶上跪坐了下来。李凌恒有样学样的跟着走到另一个蒲团上，跪坐下来。

屋内格外安静。

郭振理看着李凌恒，却也不开口说话。李凌恒只觉得这屋内的灵气格外纯正充沛，让他忍不住心生欢喜，见郭振理不言不语，李凌恒也不说话，独自盘腿坐在蒲团上修炼起那套秘术来。周围的灵力渐渐向李凌恒涌了过来，不停地汇入李凌恒的灵台之中。李凌恒知道郭振理在看着他，他心中想着郭振理定然不会让他出事，便只待灵台满溢，施展灵魂力将那灵台掐碎。

熟悉的感觉出现了，在这纯正而充沛的灵气滋养下，李凌恒的灵台又一次满溢，灵气向他的七经八脉四散开来，李凌恒动用灵魂之力，猛然用力将灵台掐碎。剧烈的头痛传遍他的全身上下，李凌恒强忍住痛意，继续用灵气滋养着灵台。灵台慢慢的开始修补，可渐渐的他的灵魂之力有些跟不上了，他喘着粗气，头痛欲裂，可灵台却只修补了一半！

他在赌。

李凌恒在赌，郭振理定然不会让他就这样死了。他继续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灵魂之力修补灵台。郭振理见他脸色惨白，表情狰狞，仿佛强忍着痛楚，渐渐的，郭振理感觉到李凌恒体内的灵魂之力有些减弱，慢慢变得更弱，他看到李凌恒正值突破关键，却不知为何他的灵魂之力竟然会减弱。郭振理从未见过这等景象，他赶紧从怀中的药瓶内，拿出一颗滋养灵魂的药塞进李凌恒的嘴里。

李凌恒渐渐感觉嘴里传出一丝苦涩，这苦涩的滋味在他嘴里炸开，一股温暖的力量慢慢滋养着他的灵魂。李凌恒心中冷笑一声。

果然他赌对了。

李凌恒慢慢将余下的灵台修补好，终于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向郭振理。郭振理坐在蒲团之上，也不回头，只是将怀中那瓶滋养灵魂的丹药扔给他。

“谢祖父。”李凌恒将药揣进怀中，恭恭敬敬的跪谢了一番。

却听郭振理冷淡的声音从身前的蒲团传来，“你既已过继给国师，便是李家人，我当不得这句祖父，你便随门内诸人唤我一声老祖宗吧。”

李凌恒呼吸凝滞，又恭敬道：“是。”

“你这功法倒是有些妙处，可在我看来依照此法提升，灵台格外脆弱，想来此法只能将你的功力提升至心动初期，便已是极限了。”

李凌恒闻言大惊，他只道这秘法可快速提升修为，可却不知这秘法也有极限，那为何要在天道所传给姜尚的书中，最初便是这个秘法？是真的用以选定天选之子，还是让得此书传承的人快速提升？抑或，两者皆有？

李凌恒不说话，心里想着那阵法定然是关键所在，他盘算着要不要舍命进那阵法一次，却听郭振理幽幽的说了句：“我记得，你仿佛也是天佑元年五月所生？”

李凌恒不明所以，昂起头，看向郭振理。郭振理站起身子，转过来，也不低头，只是用眼角瞥向李凌恒，“若你当真能从那阵法之中，安然无恙走出来，便唤我一声爷爷，重回我郭家吧。若不能，你也当不得郭家的子孙。”

李凌恒闻言，再也绷不住，也跟着站起身子，看向郭振理，郭振理虽已是金丹期，可垂垂老矣，如今卸下灵力站在那处，也现了老态，身子微微弯曲，有些佝偻。李凌恒绷着一张脸，看着他，心中的怒火喷薄而出，他想要问问这个被整个门派上下，唤作老祖宗的人，他李凌恒究竟算个物件还是算什么？

李凌恒本以为他的父母见到他时，能做一做表面的功夫，可哪曾想，在山门时便当众甩了脸子，仿佛他不该回来一样，若当日他没有拿出那些灵宝出来，想来他兴许也进不得这山门。如今来这殿内见了他的亲祖父，他本以为郭振理能看在他拿出这么多灵宝的份上，和颜悦色几分，可如今看来，他是想岔了。李凌恒脸上露出愤恨的表情，他毕竟不过十岁，即便在宫内将性子磨炼的再过内敛，可如今在血亲面前，见识到人性的凉薄，到底还是露出了心境。

郭振理看到他的模样倒也不恼，他虽闭关多日，可自那日李凌恒的父亲抬了两大箱灵宝上山，他便从这屋内走了出去。那两大箱灵宝诱惑极大，蓬勃充沛的灵力便是连他也甚少见识过，他暗中观察了李凌恒两日，见他人前一派谦和，总是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便是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早已不将他放在心上，终日将心思放在他两个弟弟身上，他也是不恼，仍旧对那两个弟弟做出兄友弟恭的姿态。

郭振理自然知道这宫中内院长大的孩子，又有几个会如此良善，他想着如何能让李凌恒露出本性，看看他这趟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三言两语的逼迫下，到底是将他的脾气逼了出来。郭振理镇定的看着李凌恒，等着他说话，可李凌恒却慢慢压下心中的怒意，闭上眼睑，随后又戴上了那个纯善的面具，笑着道：“那便依老祖宗所言。可老祖宗，若我能安然出来，要的可不只是紫微郭家嫡长子的身份。”

郭振理看着他满脸天真，笑容格外和善的模样，可嘴上却依旧不忘讨些好处，他的模样像极了纵横山中的小豹子，匍匐在地，一点点的靠近猎物，最终将那目标吞噬进腹中。“你要什么？”

李凌恒张开嘴，声音还在喉咙里没出来，便听郭振理轻笑一声，嘲讽般说道：“你当真以为，若你是天选之子便可为所欲为？若无人庇护，你以为你这半大的孩子，如何能在这乱世之中苟活？你以此相要挟，难道不知等你安然出阵的那一日，也是这修仙界注意你之时？当今世上修仙者自然不少，可到底这九五之尊只有一个，到时候，若引得多方争执，你又该辅佐谁？若身后无所依靠……”

郭振理走到李凌恒面前，李凌恒听得满身冷汗，看到郭振理逼近，只想退后一步，但却被蒲团绊倒，他踉跄一下，不服输的站直身子，挺直背脊。

“若身后无所依靠，只怕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还当你有几分城府，如今看来，你在这宫中几年，倒是白待了。”

李凌恒脸上那和善的面具终于被郭振理的话撕碎，他冷笑着高声问道：“那你们当我是什么？我自幼便被你们送入宫中，认李国师为父，甚至改了姓氏，可我拼死回来，将灵宝悉数送出，你们便将我闲置起来，你当真以为我不知屋外都是派中高手，他们是保护我的还是监视我的？如今你叫我过来，不就是告诉我，若我不是天选之子，便是你们的弃子！”

李凌恒说到最后，声音早已变成了嘶吼，他脸上青筋暴起，眼里满是血丝，手指着郭振理不停地颤抖着，好像想把心中的苦楚悉数说出来，可又怕落了下乘，强自撑着自己不露出悲伤之态。

“是，若你不是，便是弃子了。”郭振理竟不否认，轻飘飘的吐出这句话，李凌恒瞪大眼睛，看郭振理竟丝毫不掩饰，原本在口中想要说出的话，打了个转又吞回了肚子里。

“若你想让人帮你，便要有你的价值。你当真以为，所谓的情，便能让人舍生忘死的为你效力么？天真。”

李凌恒愣在了当场，郭振理将门打开，脚尖一点便又飞上那桃花林上空。李凌恒这才一下子瘫倒在那蒲团上。

是了，便是连自己的血亲也如此待他，情之一字，识得太难，往后的日子，既看不出谁对自己有真意，便舍下这情吧。说到底，力量、价值、飞升上界才是最关键的东西。

李凌恒站直身子，走到门口，轻点脚尖，也跟着飞入那桃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