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朱雀主街,凤跃楼,第四层的雅阁。
阁内熏香袅袅,甚至盖过桌上沁心入肺的茶香。
“和以前一样,你还是学不会求人。行走江湖,难免需要和人打交道,太过生硬太过虚浮都不讨喜,离开莫府这么多年,毫无长进。或是说,你当惯了来去自如的杀手,觉得和人打交道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毕竟和我打交道的,多半都是死人。”玖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
“你不是我认识的小莫。”
“小莫早已经死了。”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小莫……还是玖?”
“名字而已。”
“来找我所为何事?”
“你已经知我的来历,怎会不知我来意?”
“即便是我,也真猜不出你的来意。”
“你知道了多少?”
“止杀,玖,关于你的几个规矩。”
“既然你能知道这些,我已经不剩多少时日。”
一个杀手如果能让外人当面道出他的代号,基本已是死人。
尚且这外人姓梁,并非江湖中人,也非朝堂中臣。连他都能查出自己的来历,说明止杀已放弃了“玖”。
长安之内,朝堂之中,除了高座皇椅那位,再无梁氏。朝堂内外,自正一品辅司下至九品县尉,姓梁者少而又少。梁姓从官者,甚至可以说是罕见。
皆因一人,乾元再无梁姓朝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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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二十年。
天公降火,万谷皆裂。
朝堂之上,百官之中。
“我梁兆甫,生而姓梁,死亦姓梁!”
正二品的官员,不仅直接拒绝了皇上钦赐的姓,更是一怒之下以头撞龙柱,横尸于朝上。
天子震怒,欲以逆臣之罪诛梁兆甫九族。最后因尚枢辅司张齐鸿进谏的十思疏以缓皇颜,将株连九族的逆臣之罪改为发配北疆。
自乾元二十年起,有不计其数的“梁”姓举人默然归乡,亦有不计其数的“梁”姓朝臣辞官归隐。
乾元二十年起朝堂微有动荡,但依旧有不少新人涌潮跃龙门,也有不少人忽然在朝中崭露头角。
乾元九年探花中榜,入御史台就任清水文官整整十一年的司徒浣,正是在乾元二十年一举成为朝中的新秀之一。司徒浣不仅成了朝中新秀,更是凭借一份清水文官花名册,成了尚枢辅司张齐鸿大人的学生。朝中不少官员嫉妒到眼红心燥。
尚枢辅司张齐鸿年事已高,仍是皇帝最信任的朝中官员。若成为其学生,再有举荐,那么下一任的尚枢辅司定为囊中之物,司徒浣撞了大运,所有人都这样想。
未料及天有不测风云,乾元二十三年,司徒浣全府上下死于非命,凶徒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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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司徒全家的凶徒,是我。”玖道,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接着看向对方,“姓梁,能让青龙卫跪地行礼的,除了天子就是皇子,我好奇你是几皇子。”
“正如你名,排行老九。”
止杀的玖和乾元九皇子,确有几分意思。
“让我猜猜,能让如今的你低下头来求我,不会是江湖之事,不会是朝中之争,多半关乎宫内之人。”
“你只说对一半。”玖顿了顿,“找你为了宫中一人,易妃。”
“你有杀意。”
“我会杀她。”
“军枢辅司易青楼的妹妹。”
“我会杀她。”
“我爹的妃子。”
“我会杀她。”
“乾元的皇妃。”
“我会杀她。”
九皇子忽然面色阴沉,一掌重重拍在茶桌上,“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出了这扇门会惹来多少杀身之祸?”
“我知道。”玖望着他,神色波澜不惊。
“你可知道朝堂之中皇子夺嫡涉及多少朝臣,涉及多少明浅暗流?”
“我知道。”玖闭上眼。
“我排行老九,跟我争位的只有老一、老二、老七。老七在北疆远离朝廷,老一老二和我这老九,争夺的是朝内文武百官的支持。首选自然是尚枢、中枢、军枢三位辅司。”
“我知道。”玖依旧闭着眼。“我上门拜访过张齐鸿,知道中枢、军枢已经站了位,唯有二皇子还在努力拉拢着他。”
“易妃,易青楼,军枢辅司。你怎敢确定我背后的人,不是军枢辅司。”
“赌的。”玖睁开眼,双目灼灼,直视着九皇子:“姓易的行事风格,不是你。”
“人总是会变的。”九皇子道。
“再怎么变,也有以前的影子。”
“这么说来,你承认自己是小莫了?”九皇子笑道,仿佛之前的肃然都是装出来的,倒也是他的一贯作风。接着略微正色道:“不跟你瞎扯,你想要的我都有,我只想知道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动了姓易的,老大可能就要和我对着干了。”
“我知道你不在乎。”玖道。
“但我必须在乎。”九皇子道,“我已不是天下第九刀的徒弟,也不是你的二师兄,而是乾元王朝的九皇子。”
“尚枢辅司会向皇帝进谏,年内预备登山封太子之礼,他会举荐九皇子。”
“你早已经知道我是九皇子。”
“张齐鸿告诉我的。”
“你是怎么说服那个老顽固的?”
“和现在一样,一桌,两人。桌上放的不是茶具,是一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