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一日,朝野同欢,便是身在深宫之中,祝婴心也感受到不同往日沉闷的欢快感,同时,宫中驻兵加重。
祝婴心倒也不担心,既然那魏珠给她冬至这个时间,那便说明他有把握。至冬至日,朝中盛宴。
一年难得的大朝,白雪皑皑,辰时,百官踏着无痕大雪来朝。太平宫中,魏珠托着礼单,面无表情念着何人个何人送了什么礼,祝婴心坐在底下,听得昏昏欲睡。
大朝维续许久,并未宣布散会,从太平宫转至烟玺阁设宴,因是苻元淳生辰,忌杀生,自然也无荤腥,席中尽是素食。
太平宫转烟玺阁途中,苻元淳离去换了衣衫,尚未回来。祝婴心看着盘中餐,目光落在身旁的着红色官袍的少年身上,她对这人记忆犹深,是之前向陆道一献策派宁王兵马前往鸿明山脉的人。
那少年饮着酒,似乎察觉有人在看他,他侧头一看,看到是祝婴心,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双颊带着浅浅的笑靥。那少年剑眉星目,长得俊俏,祝婴心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道:“敢问阁下名讳?”
“回翁主话,不才姓凌,名君骨。”那少年笑着回道。
“姓凌?”祝婴心问:“你与鸿明山脉的凌将军同出一宗?”
凌君骨道:“正是家父。”
“……”祝婴心笑了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
“翁主提起家父,可是来中原是有见过?”凌君骨双目灼灼放光。
“是。”祝婴心点头。
“家父可否安好?”凌君骨急忙问。
祝婴心正要回答,便见陆道一随苻元淳回来了,他的目光似有似无地瞥过这边一眼,祝婴心笑了笑,示意凌君骨靠近一些,贴在他耳边轻声耳语几句。
凌君骨笑了起来,祝婴心觉得他有几分意思,聪明却仍留存几分纯稚。
陆道一与苻元淳落座,礼乐司奏乐,舞姬载歌载舞,群臣饮酒欢笑,好似盛世太平,好似海清河晏,祝婴心却听到阵阵哀乐逼近。
陆道一望着歌舞,面上无悲无喜,不知他是否也有听到那阵悲声。
祝婴心坐着时,一个宫女走过来,为她斟酒,捏了一下祝婴心。祝婴心看了一眼,饮下一杯,喝得有点急,呛得咳了起来。
“翁主怎么了?”凌君骨看过来,关切地问。
祝婴心捂着嘴,皱着眉道:“我喝得有些昏头了,先出去走走。”
“好,我陪翁主一起。”凌君骨作势要起身。
祝婴心道:“外边太冷了,你别跟来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可……”
“我又不会出什么事。”祝婴心笑着道。
她起身出去,有人将狐裘拿来,披在她肩上。
自烟玺阁走出,浣梦在外侍立,见她提前出来,急忙过去相迎。
“翁主喝酒了?”浣梦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味,问道。
“嗯,喝了。”祝婴心说:“有点昏头,所以出来走走。”
她说着沿着复道悠然踱步,浣梦跟在她身后,发现她的方向是往含章殿的方向,想来她出来吹风消酒,也不知道路,往熟悉的方向走也是正常的。
谁知那一走竟然走到含章殿,祝婴心取下墙上一长一短两把刀,牛皮刀鞘被磨得泛起毛边,她握紧刀柄,抽出来一些,一道寒光映着她的眼睛。
浣梦满心疑惑,总觉得祝婴心今日太过怪异,她不安地问:“翁主,该回去了吧,离开席间太久,总归不太好。”
祝婴心道:“我知道了。”
“你们是谁?”浣梦看到几个禁卫闯入殿中,惊叫道:“此处是乌光堡翁主寝殿,无人通报,不可随意……”
一人朝她肩上砍下去,她的身体立即软软滑下去,另一人在后边扶住她。
祝婴心道:“将她扶到床上去。”
“是。”那名禁卫抱着浣梦,将她放到床上。
“一盏茶后,猛虎营换班,我们与他们一起离去。”一人道。
一人将一身甲衣拿过来,交给祝婴心,她飞快换好后,又有六个禁卫走进来,祝婴心一看,却是她手下六人。他们拖着几个人走进来,看那几人衣着黑衣,衣服上绣有特别的花纹,她在宫中这么久,倒不曾见过这副装扮的,想来应是小福子说过的潜伏在含章殿的暗卫。
自含章殿离开,正好掐准猛虎营换班的时间,二千人的队伍集结于赤霄门外一同退离,祝婴心混在方阵中,向宫外走去。
赤霄门直走,出定安门,继续前行,有集市。因苻元淳的生辰,大赦天下,前后三日假日,街上十分热闹。过集市时,突然听人大喊一声“抢东西了——”
这支军队并没有动,突然有人飞扑出去,军队后半截顿时大乱,前导的都尉回头,气得大喊:“不许乱!不许乱!”
祝婴心跑得飞快,她像只小豹子,飞快的奔跑,边跑便摘下头盔,抛向空中。她吹着长哨,一只黑鹰长啸着从混乱的市民头上掠过,追着祝婴心的身影。
祝婴心连吹三声,看到左右追上她的六人,她看到前方有马,立即呼喊着,抓住马儿翻身跳上去,骑着马哒哒冲出集市。耳边风呼呼吹着,寒凉的风拍在脸上,刺得脸生疼。祝婴心却觉得十分开心。
她耳边仿佛响起来在麒麟原时,人们在身后大声呼喊“敖敦格日乐!敖敦格日乐!敖敦格日乐!”
人们齐声唱起歌谣:
勇士啊,一往无前奔跑啊,敖敦格日乐在前方等你啊!
勇士啊,自由自在飞翔啊,敖敦格日乐在指引你啊!
勇士啊,逐风追电大胆去,敖敦格日乐在天边闪烁啊!
*****
冲出城外一里有余,有人冲在前边以身拦马,祝婴心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几乎将她甩下去。
她看着那人,穿着常服,看面容却是之前在宫中拦住他的自称小福子的小太监,他道:“翁主,请留步!”
祝婴心跳下马,她示意小福子往隐蔽些的地方走。
“见翁主平安出宫,奴才就放心了。”小福子道。
祝婴心道:“我是出来了,我那一千兵马怎么办?”
小福子道:“这点大总管已经想到了,但是你的人不听其他人调遣,需要翁主的贴身之物,为证。今日宫中重兵把守,军营空了许多,王敏也在宫中当值,正好离开。”
祝婴心说好,她从脖子中扯出那颗獠牙,交给小福子,又吹长哨唤来黑鹰,放到小福子肩膀上,“你带这两样去,务必将人带出来。”
“翁主,还有一事相求。”小福子道。
“说。”
“我今日坐的事,势必会被查出来,到时候必死无疑,希望翁主带我离开阳纡。”小福子道。
“准了。”祝婴心飞快答应下来。
得到她的准信,小福子立即上马离去。祝婴心与其余六人便躲藏好,等待那一千人,说不心焦那是谎话,祝婴心一面注意城中动静,一面注意小福子离去的方向。
突然之间,西边天空群鸦飞腾,一人策马往前消息,他折身回来,挥了挥手,祝婴心一看,心中大喜:来了!
她与人共骑一匹马,道:“下令向南!”
她策马南去,传令官立即往前,招呼那一千人往前的方向。黑鹰追着军队,马蹄重重踏下,贱起污浊雪泥,所向之处,皆已明朗。
此时烟玺阁中,有人在陆道一耳边说了几句,他挥手,示意那人退下,随后他也起身离去。苻元淳看歌舞入神,没有注意到他离去。
陆道一匆匆赶到含章殿,地上被打晕的暗卫已醒过来,跪在地上等候发落。陆道一撩开床帐,见到还在昏睡的浣梦,冷声道:“弄醒她。”
立即有人上抬着冰水进来,两人将浣梦拉起来,一盆水泼上去,听到她被冰水刺激得尖叫,便将她丢到那那几名失职的暗卫当中。
陆道一负手背对众人站着,相关的人不断被带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含章殿中已跪了百人,连同凌君骨也被从席间带过来。
“祝翁主去了哪里?”陆道一沉声问。
凌君骨被人灌了酒,有些晕乎乎的,听到陆道一问话,他便回道:“乌光堡翁主似乎喝醉了,就出去散步了,可能迷路了吧……”
他说着突然干呕了两声。
先前泼浣梦的水没用完,全泼他身上给他醒酒了。凌君骨也不说冷,呆呆地看着陆道一,水珠顺着脸往下滚。
浣梦道:“回摄政王,实如小林大人所言。之前翁主从烟玺阁出来,称她头晕,便回了含章殿。随后有几名禁军打扮的人走进来,奴婢就不知道了。”
“哪支禁军?”
“是棕色底衣的禁军。”
“猛虎营。”陆道一冷声道:“将猛虎营折冲都尉带过来!”
他一一清算起祝婴心逃跑的帐来,凌君骨这会儿清醒过来了,他抹着脸上的水,苦着脸,心道:只怕一时半会儿没完呢,摄政王这番看似怒祝婴心逃跑,实则是打草惊蛇,想要逮那条偷偷摸摸的蛇呢。
可那条蛇既然能那么快安排好祝婴心逃跑的路线,必然是条成精的老蛇,哪有那么容易抓哦,这回是惨了,真不该因为那个丫头长得好看跟她说话的。
凌君骨挠挠头,心里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