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华丽的龙床上靠坐着的男子身穿明黄色里衣,束在脑后的长发夹杂着几缕灰白,一张脸上皱纹深刻,眼窝凹陷,脸色黯淡无光,唯剩下一双眼睛里射出来的目光威严凛然,令人不敢直视。
妤娘有些心惊,没想到皇祖父病得这么严重了,明明她离京之前还好好的。
收敛起心头的惊讶,妤娘拉着谨郎朝着床榻上圣安帝跪地行礼。
“孙女给皇祖父请安。”
圣安帝微咳一声,出口的声音无力且嘶哑,“起身吧。”
两人起身后便见皇后坐在床榻边一脸担忧的问:“皇上感觉今日好些了吗?”
圣安帝微微颌首,“朕好多了,皇后别担心。”
“父皇,这是儿臣新得的一根老参,今日特意拿来给父皇补补身体。”
纯阳大长公主说完身后便有侍女出来双手奉上一个古朴厚重雕着花纹的木盒。
站在一旁的卢公公见状上前接了过来后捧至龙床边,“吧嗒”一声打开锁扣,只见里面红色的绸布上躺着一根人参,皮色黄褐,横纹细密,根须清疏修长,一看便知是上了年份的。
圣安帝瞥了一眼,随后对着纯阳大长公主道:“你有心了。”
见父皇轻轻一句揭过,纯阳心头掠过一丝失望,面上却丝毫不显,红艳艳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只要父皇能身体安康,便是儿臣最大的心愿了。”
说完便觉上首射来一道目光紧盯着她,那眼神如有实质令她芒刺在背,纯阳不敢抬头,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思量着是不是刚才自己说错话了。
正踌躇着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下一刻紧盯着她的目光便移开了,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俩到朕身边来。”圣安帝对着妤娘姐弟二人道。
待两人到了床前,圣安帝睁着眼眸打量了二人几眼,随后才道:“阿妤瘦了,谨郎长高了。”倒是和皇后的评价一模一样。
“皇祖父也瘦了。”妤娘语气里充满了担忧,不过才四个多月的时间,床上的人瘦得已经脱了形,放在被子上的一双手皮肤松弛,显得青筋更加突兀。
不知道是什么严重的病,竟来势汹汹让皇祖父变成了这个样子。
谨郎站在床边,仰着白白嫩嫩的脸颊,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担心,“皇祖父,你是生病了吗?”
沉郁的眸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暗光,圣安帝伸出一只干瘪枯瘦的手轻抚了抚面前布满担心的小脸,“谨郎别担心,朕很快就好了。”
这时,从殿外走进来一个宫女,手里端着白玉碗,里面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苦意。
“皇上,该吃药了。”
卢公公上前端过药,亲自奉至床边,圣安帝略有些厌恶的瞥了一眼,随后扭过头道:“先放着吧,朕待会再喝。”
“这……”卢公公闻言顿时为难起来,下意识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皇后。
皇后在一旁劝道:“皇上,药凉了就失去药性了,为了您龙体着想还是现在喝了吧。”
谨郎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跟着一脸认真道:“我娘说,生病了就要赶紧吃药,这样很快就不难受了。”
小家伙说完竟伸手去端卢公公手里的药碗,妤娘见状吓了一跳,想去阻止时被皇后一把给拉住,抬了眸子看去,便见皇祖母正对着她轻微摇头。
卢公公怕洒了手里的药汁,只好松了手,改为在底下用双手托着。
妤娘见状心里捏了一把汗,谨郎若是端不稳不小心摔了碗,只怕会惹得皇祖父不快。
圣安帝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见到谨郎端了他的药碗也没有阻止,似乎是想看他接下来想干什么。
随后便见面前的小家伙脸上扬起一抹笑,声音软糯道:“谨郎喂皇祖父喝药好不好?我以前生病的时候就是娘亲喂我喝药的。”
圣安帝闻言有一瞬间的怔愣,谨郎已经自顾自的用玉勺舀了药汁撅起红润润的小嘴凑上前去吹了吹,然后举起小胳膊送到圣安帝面前。
纯阳大长公主见圣安帝怔愣着,心里以为他是不愿,遂连忙对侍立在一旁的卢公公呵斥道:“胡闹!谨郎这么小如何会喂药,卢公公你还不快点去接过来!”
下一刻便见圣安帝低下头,喝了玉勺里盛着的药汁,纯阳大长公主见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瞬间消了音,只剩下一张脸憋得通红。
见圣安帝喝了他喂的药,谨郎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连忙又喂了一勺过去。
一勺接着一勺,白玉碗很快便见了底,方才送药的宫女见状连忙上前接过了谨郎手中的空碗,随后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谨郎低头掏出自己的一块干净手帕,踮起脚尖凑到圣安帝嘴边擦了擦药汁,嘴里还不忘照着之前娘亲哄他的样子哄着圣安帝,“皇祖父真乖。”
妤娘简直被这一句话惊出一声冷汗,怕是借别人十个胆子,也没人敢这般和圣安帝说话,“谨郎言语无状,还请皇祖父恕罪。”
谨郎闻言眨了眨浓密纤长的睫毛,脸上带了不解。
圣安帝见小家伙满脸疑惑的样子,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谨郎纯孝,朕心甚慰。”
纯阳大长公主闻言只差没将自己手里握着的帕子给撕烂,她辛辛苦苦搜罗了这么一根百年老参给父皇补身体才得了一句有心,而谨郎不过是喂了一碗药就被夸赞纯孝,父皇的心真是偏得没边了!
见圣安帝此刻心情好,卢公公也跟着打趣道:“今日多亏了谨世子喂药,下次若是陛下再不肯喝药,奴才只好请世子帮忙了。”
哪想谨郎突然整张小脸严肃下来,看向圣安帝语气充满认真道:“没有下次,皇祖父很快就会好起来,不会再喝药了。”
卢公公闻言神情一愣,随后回过神来佯装打了下自己的脸,“看老奴这张嘴,谨世子说的对,陛下日后定是龙体康健,不会再喝药了。”
皇后笑着道:“陛下说的没错,谨郎小小年纪就如此孝顺,倒是难得。”
随后见圣安帝脸上流露出一丝倦怠,便起身告退,妤娘也拉着谨郎跟着退了出来。
外面的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堆积着层层叠叠的晚霞,染红了大片天空,映衬着远处的宫墙琉璃瓦,像是为其镀上了一道金边。
纯阳大长公主出了寝殿后便直接离开了,妤娘姐弟俩陪着皇后回到凤藻宫用了晚膳,等回到悠然居时已经星光漫天了。
“郡主,热水已备好,可以沐浴了。”掬霞走到轩窗下的美人榻边轻声道。
妤娘正捧着一本异闻话本看得津津有味,闻言随意的应了一声,将整篇短故事看完了才舍得放了手。
卧室的耳房里热气腾腾,水雾弥漫,平静的水面上飘满了绯红色的花瓣,有的上面还沾了水珠,晶莹剔透。
捧雪二人服侍着褪了衣裳之后,妤娘搭着掬霞的手踏进了木桶,温暖的水流包围着全身,鼻翼间萦绕着花瓣的清香,妤娘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温水泡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想动,妤娘趴在桶边上任由她们二人打理,裸露在外的一双藕臂细嫩光滑,白得像是能发光一般。
掬霞见了有些羡慕道:“郡主,你的皮肤可真好。”
她经常服侍郡主沐浴,没人比她更清楚郡主这一身的皮肤有多美不胜收。
妤娘闻言只轻轻的“唔”了一声,随后闭上了眼眸脑袋有些发困。
沐浴过后,妤娘穿着一件玉兰色宽松寝衣,坐在轩窗下由着捧雪在身后为她绞干头发。
外面传来一阵动静,随后内屋的水晶帘子被掀开,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晋王妃面带浅笑着走了进来。
“娘?”
妤娘有些惊讶,正要起身时被她眼疾手快的按住,随后晋王妃接了捧雪手里的干布亲自为女儿绞着头发。
满头青丝因为沾了水而更加显得黑亮,握在手里又凉又滑,只觉得爱不释手。
“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晋王妃在身后道:“娘好久没和你一起睡了,今晚想和你一起睡,顺带说一些咱们女儿家的私密话。”
想到今晚和丈夫一起用膳时丈夫说的话,她放心不下,只好亲自来探听一下女儿这四个月来的经历,尤其是她和那个叫秦毅的男人的事。
妤娘没看到母亲脸上的忧愁,只以为是母女俩分离太久母亲想亲近自己,娇软着声音道:“女儿也想和娘一起睡。”
女儿软软的朝着她撒娇,晋王妃心头的担忧不由得散了些,脸上露出几丝笑意。
绞干了头发后,母女二人一同上了床,捧雪将银勾里的帘子放下来,随后立在床边道:“今晚是奴婢值夜,若是有事王妃和郡主唤我便是。”
妤娘在帘子里应了一声。
捧雪放了心,随后一一灭了屋里的灯后,才放轻了脚步出了卧房轻掩上门。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皎洁的月光穿透过洁白的窗纸倾泻在地上。
妤娘听见耳畔处传来母亲的声音:“阿妤,这四个多月你和谨郎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