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萧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自从复苏以来，她就没有“活着”的感觉，肉体的痛苦让她时时刻刻都处在昏厥的边缘，就在刚才，她被放在一辆大车车厢里床上的时候，她几乎害怕自己的身体散架。

但所幸的是她的骨头还是连着骨头，尽管全身都不舒服，可她还是活着。

“竟然这么严重……”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对自己说，她睁眼望去，是一个看上去很亲切的女人，从声音来判断，她应该就是包围了梦城的赛博人军队的领袖，之江，“如果不进行处理的话，她马上就会死。”

“罗青已经做了应急处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淡地道，是把自己送到这里的白狼。

“那就好……让她好好休息会儿吧。不过我还真是觉得奇怪，自从那年内战之后，你就再也没跟我面对面说过话。”之江的声音中似乎有一丝调侃。

尽管余萧的视线很模糊，但她还是看到白狼皱起了眉头，“你已经成为了赛博之光的领袖，我当然没什么可说的。”

“大熊还好吗？”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他自己。”白狼冷笑一声，“疯帽给我发来消息，大熊拒绝停止进军，和暴龙一起软禁了疯帽，强令机械镇主力军队向这里进发，由暴龙和黑虎节制，他率领麾下的部队从空中赶来，恐怕再有一个小时就能到。”

“他想做什么？和大部队脱离，带着他自己的人马急忙赶过来，不是找死吗？”

“也许他很清楚，你终究无法对他动手。”

“如果他阻挠我们将木老的‘神’扼杀在这里，那我就只能与机械镇开战。”之江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我无法退让。”

“让他们把车开快点，我必须尽快回去帮杨中校和罗青，他们顶不了多久。”

“还有十五分钟就能抵达‘梦城’现在坠毁的地点。”之江淡淡地道，“另外，我们的雷达监测到‘新世界’号正在全速向这里进发。‘密特拉’之眼运抵那里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罗青他们面对的是比我们更恐怖的情况，在那艘坠毁的战舰里有好几个纳米机械寄生体。”白狼冷冷地道，“快。”

“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之江只好回应，“我还没想到你会这么在乎他们。”

白狼默然不语。

“你以前就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你的家乡水星，你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机械镇是你唯一的家。”

“不要跟我提起以前我跟你说过的事。”白狼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应该知道我有多讨厌赛博人。”

“但你还是帮了我们。这几年来你也一直在机械镇内抚平鹰派组长们的情绪，暴龙现在已经脱离了你的掌控另立门户，甚至暗言你已经变得软弱不堪，你以前的忠实部下们也都对你颇有意见……为什么？”之江抱起双臂，“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帮你们的？”沉默半晌之后，却是白狼问道。

“大概四年前。”

“那就是……古街的事情之后。”白狼轻轻地叹了一声，“那次事件之后。”

“那次事件？”之江喃喃道，“古街之行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和你无关。”白狼只是轻轻摇头，“而且你也不要误会，一旦你们会对机械镇不利，我会马上摧毁你们，别以为我没有这样的能力。”

“你当然有。”之江轻声道，“放心，我没有k的野心。”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大熊也没有野心，结果呢？”

两个人再度沉默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余萧轻轻地闭上眼睛，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她的身体太累了，尽管她其实已经睡了两百多年。但身体深处再度传来一阵剧痛，她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之江马上注意到，凑过来道：“你醒了？”

我还想接着睡，但却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了那个梦境了。进入鬼界之后，她经历了人生中最欢乐的一个梦境，尽管最后仍然尽力达成了任务，在鬼界内部惊梦，但她一直忍不住想，如果她能够在那个梦里一直待下去，该有多好啊。

“我一直醒着。”余萧咳嗽了一声，他们两个刚才的对话竟然有点像自己和罗青，都是剑拔弩张，却又温情脉脉，余萧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以前有什么样的关系，但却暗暗觉得亲切，“情况怎么样了？”

“正在赶往敌舰坠毁的地点，但是我怕时间赶不及了。”白狼皱眉道。

“地球事务总局的ai……亚当……”余萧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我真笨，竟然没有看穿亚东的真面目，“现在看来，它一直都是梦城幕后的主人，也是地球事务总局现在的直接领袖，但它毕竟不是一个纳米机械生物，放心吧，罗青就算无法打败它，至少可以拖住它，我已经把中控电脑的主机位置发到了杨凯他们手里，只要破坏了主机，就算亚当有再强的本事，也只能毁灭。”

“你之前不是说对地球事务总局不甚了解吗？”白狼皱起眉头问道。

“她在末日前曾当过地球事务总局的雇佣科学家，你说呢。”之江半开玩笑地道。

余萧想起来了，之前她在通讯频道里对杨凯、福雷、白狼他们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我只在那里工作了一阵子。你们问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梦城和地球事务总局能有什么关联，我以为它早就破灭了。谁能想到那个末日前的地球国际组织还能存活到现在……”

“亚当的计划，你了解多少？”白狼问道。

余萧苦笑一声，想要直起身子，但很快就发现不可能，“我一无所知。这一百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梦城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世外桃源。虽然这几年梦城理事会的许多作为让人觉得奇怪，但我也从没认真想过。”

“理事会？”白狼愣了一下。

“没错。有七个人，现在想来，他们应该全部都是纳米机械寄生体。他们未必在同一个地方，但开会的时候也可以通过远程参加，毕竟中控电脑的化身才是他们的领袖。每次我去理事会与七个理事会面的时候，所有的场景都有可能是专门为我造出来的。”也就是说我被骗了一百多年。

她曾经觉得，就算知道是个骗局也无所谓，只要能够逃开残酷的现实，只要能够让自己活得快乐，怎样都无所谓。但是来自现实世界的“鬼魂”终究不会放过自己，罗青的到来打破了一切，但自己却无法怪他。

毕竟，她深深地痛恨着欺骗，当年也是因为欺骗与罗青断交的。

“对了，好像还差一个人？”余萧突然想起了什么，把自己送下梦城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白狼，另一个叫蓝山。

“我是用飞行装置飞到赛博人军队中的，蓝山不能飞，我也没法带着两个人，所以只能让他隐匿身形，等待我们抵达。可是……我失去了他的联系，不知道怎么回事。”白狼皱着眉头道，“希望他——”

一阵巨响猛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地震，车辆猛地一拐刹住了，车厢却差点被后坐力掀翻。余萧只觉得大脑和身体里都翻江倒海，白狼和之江也猛地摔在车厢里。之江爬起来，不需要言语，她只是眼神一闪，就明白了一切，“糟糕。”

她猛地冲出车厢，白狼正要跟着她出去，余萧连忙叫住他，“白狼，帮我一把，我也要出去。”

“可是你……”

“我死不了的。”余萧咳嗽着道，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会不会死，“我要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

白狼只好扶起她，在梦城内部的战斗已经让他的四肢的衣物和皮肤全部裂开，露出金属的肢体，他近乎是一个完全的机械人了，但余萧总觉得白狼的手仍然是有温度的。当她费力地被白狼扶下卡车时，她深吸一口气，赛博人之间的交流不需要语言，但是看着混乱的车队，她还是明白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当白狼扶着她看向另一边时，余萧愣了一会儿，随后马上下意识地想要向那边跑过去，但她的腿部肌肉根本不足以支撑她的奔跑，险些摔倒在地，还是白狼再度拉了她一把。

“别过去。”白狼的声音竟也透出一丝紧张。

因为那坠落在地上的，是罗青的酒吧。

虽然酒吧的整体框架仍然完整，但毕竟是从天上坠毁的，而且也冒着黑烟，明显受伤不轻。之前罗青、杨凯几人在通讯中说，罗青和酒吧里的引擎结合起来会有非常恐怖的力量，竟然会直接坠落，可见在与亚当的战斗当中，罗青已经输了。

输了……

到头来还是赶不上吗？只可惜从梦里出来之后，余萧也回不去了。

之江带着好几十名赛博人士兵慢慢接近那间坠毁的房子，当他们靠近的时候，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里面传来，然后，一个人打碎了窗玻璃，爬了出来，在斜着砸在地上的房屋顶端喘着粗气。

罗青……余萧的视线差点模糊，她以为自己又要再次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了。

“罗青！”之江连忙叫道。

“你们怎么在这？快走！”罗青刚刚喘了几口气，发现自己周围竟然全都是人，吓了一跳，“那东西就要过来了。”

“罗青，你怎么回事？”白狼叫道，罗青这才注意到他和余萧。

“你们怎么也在……”罗青无奈地捂住自己的脸，“我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打不过亚当，但我至少把它引了出来，本来希望能够再拖一下时间的，但启示录酒吧的反重力推进器被打坏了……”

一阵风突然吹过来，没有任何征兆，余萧一下子睁不开眼睛，只能听到罗青的叫声：“它来了，所有人警戒！”

风越来越大，从掌缝中望去，天空中一片巨大的乌云正在向这里压过来……不，那不是乌云，尽管造型恐怖，但那是洁白色的云彩。余萧浑身一颤，随即意识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乌云”。

“你以为你逃得了？”一阵雷鸣般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中，“我会撕裂你那间酒吧，然后将你生擒，你不会再有机会了。我会碾平这可怜的军队，你可怜的力量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这个嘛……当然，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恐怖的对手。”罗青深吸一口气，双眼变成纯白，一只手探向身下，一道白色的链条随即伸出，似乎正在连接他与酒吧内部的核心引擎，“但也只能拼了。”

这不可能有胜算的，刚才这半个小时罗青面对的到底是多么可怕的敌人……余萧看着那恐怖的云彩，它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遮天蔽日地压过来，如果这是梦魇的话，就让我尽快醒来吧。这一百多年来，我也做了不少噩梦，却没有一个噩梦的恐怖胜过这幅景象。

“糟糕……”余萧听到罗青的声音，“归化开始了，它正在进行归化，将几十万梦城人口全部转化成纳米机械，将它们的意识上传……很快，亚当就会将自己载入这个纳米巨兽，然后……”

然后它就会变得无坚不摧，就连余萧都知道这个结果。

“之江，马上调大车过来，拖着我的酒吧前进，所有人配合我进攻，我们只能拼了。”罗青大叫道，“一旦等它完成归化，谁也不是它的对手。”

之江却也近乎愣住一半，罗青叫了她两三声她才反应过来，赛博人的军队随即有条不紊地行动着，但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看着那恐怖的“乌云”。

没希望的。余萧知道，一切都没有希望，如果自己现在还在梦城就好了，至少可以在梦中无痛地死去，可以被上传到纳米机械当中，那个她痛恨了两百多年的暴君机器。但至少，她是不知情的。

可现在，她要眼睁睁看着那个暴君摧毁掉一切。

一声巨吼从远处传来，是亚当发出的，纳米机械生物竟然也会吼叫……余萧捂住自己的耳朵，亚当的吼叫让她觉得头疼，耳膜里塞满了震慑与恐怖，像虫子一样往自己的大脑深处钻，她忍不住大声叫起来。

但下一秒，那个恐怖的纳米机械竟然静止了。

风停了。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该做什么。远处的“云彩”仍然漂浮在空中，但却一动不动，仿佛那本身就是普通的云朵一般。

罗青眼中的白光消失了，他重重地倒下去，从酒吧上摔下来，掉在地上。

“罗青！”之江连忙冲上去扶起他，“你还好吧！”

“看来……”罗青在之江怀里哭笑道，“终究是赶上了。”

是的，终于赶上了，杨凯他们成功关掉了中控电脑的主机，这次轮到亚当的插头被拔掉了。但即便如此，看着远处的“云朵”，余萧仍然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我们都在做梦，现在你也醒了，亚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