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凯的枪响了。恍惚之间，罗青几乎感觉回到了那日在酒吧遭遇的袭击现场。

这一枪的距离很近，福雷的行动也被杨凯的音波武器封住，很难进行反应。就算他是个纳米机械寄生体，他也躲不开这样的一击。可很奇怪的是，都到了这个关头，罗青竟然想对杨凯大喊，让他停止。他发现自己很想和福雷聊一聊，他非常想。

一道屏障出现在了福雷的面前，杨凯的手枪射出的能量束没能击穿福雷凡人的身体。现在你有机会和他聊聊了，罗青在心里苦笑着讽刺自己，只要他愿意的话。

“这不可能。”福雷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大声叫道，“这不可能！”

“我很乐意看到你露出这种表情，弗雷德里克。”杨凯冷笑出声。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用音波武器直接把他的头颅炸掉的，但是罗青内心仍在挣扎是否要制止杨凯痛下杀手。

福雷发出了一声惨叫，明显是杨凯加大了音波武器的强度，他就算是个纳米机械人，但毕竟也只是个肉体凡胎。罗青看着痛苦地跪倒在地的福雷，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罗青，你能将他体内的纳米机械瘫痪吗？”

罗青暂时想不到有什么办法，但如果用笨办法，破解纳米机械的程序，瘫痪掉纳米机械的主控单元的话，至少能让纳米机械的逻辑运算组件瘫痪一个小时以上。他对着杨凯点了点头，“但需要你的帮忙，改造人的运算力要更好一些。”

杨凯歪了歪脑袋，表示没有问题。两个人一起向福雷前进着，罗青的手指间涌出了一层细密的雾气，过一会儿，它们将会组成一根导线，进入福雷的身体，连接他体内的纳米机械端口。纳米机械在人类的身体内部并不总是以液态或者雾状存在的，在某几个部分总会形成较为明显的借口，这也是罗青最大的机会。一旦连接成功，再运用杨凯的破解能力，他就有机会能够控制福雷体内的纳米机械。这个计划最大的好处是，罗青完全不用担心自己遭到“山神”那般的反噬，因为“该隐”根本就没有中心程序。

有趣的是，这次自己的角色变成了上次的“山神”。

杨凯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脸色看上去变化很大，乍一看都觉得不像是同一个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纳米机械控制了的原因。罗青还不知道被纳米机械控制是什么感觉，但毫无疑问，绝对不好受。

“你怎么回事？”罗青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尽管他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个话题的时候。

“机械镇的技术改造总还是有点好处的。”杨凯的右手仍然指着福雷，“当心走进力场范围。”罗青站住了脚步，距离福雷只有不到一米。原来杨凯是这样控制音波方向的，这种技术他从未听说过，似乎是机械镇的独门秘诀。

“赛博人的大脑总是难以控制的。”杨凯得意洋洋地笑道，“要不然，为什么那帮机械镇的家伙要把自己改造成那个样子。”

可是你不是赛博人，你的赛博化程度不比机械镇的人本派高多少。罗青险些脱口而出，却还是忍住了。“你想活捉他？”

“他很有价值，更何况他在军情局卧底好几年，我们总得从他身上钓出大鱼来。”杨凯冷笑一声，“他控制了‘守门人’的所有平民，逃走了一些高层，但依靠这些平民他已经可以威胁‘守门人’军队。很显然，他是故意打入j城的，如果他的背后是古街或者地球事务总局的话，那就好玩了。”

“可是……”一直跟在罗青身后的乔菲咽了口唾沫道，“他对‘暗主’说，他不是古街军队的人，他属于另外一边，只是这次站了队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另外一边”，难道说他和古街、地球事务总局的合作仅仅是暂时的？那他背后还能是谁呢？

罗青想起了某个纳米机械生物，在古街和自己对话过，警告过自己。

“小心那个军情局。”“小心地球人。”“小心太阳。”罗青的脑海里重新闪过那日那个纳米机械生物说过的话。他记得很清楚，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掉了，那个纳米机械生物还说它现在不是罗青的敌人，有一些敌人是他们需要共同面对的。

福雷到底属于哪一个呢？

正当罗青准备连接到福雷身上的纳米机械时，福雷突然停止了惨叫，他猛地回过头，他的双眼白得就像两颗明亮的太阳。罗青大叫一声，连忙拉着身后的乔菲猛地一退，一道能量盾马上亮起，剧烈的银白色光芒笼罩了福雷的身子，从他体内迸发出惊人的力量。那道光芒似乎吞没了所有的空间，吞没了整个世界，把所有人都拖拽到无尽的深渊中去。

这不可能。“杨凯，快退！”这怎么可能，一个人类体内寄生的纳米机械数量是有限的，纳米机械的等级同样也是有限的，为什么福雷可以发出威力如此巨大的攻击？罗青只觉得自己的护盾快要抵挡不住，连忙增殖更多的纳米机械增援护盾。福雷体内的纳米机械到底是几级的……如果他的纳米机械是末日前注射并至今有效，那至多也不过六级，当时没有人能够注射到六级以上的纳米机械，六级以上的纳米机械已经不需要人类充当宿主，可以成为独立的纳米机械生物。就像五方大山的“山神”，大约有八级左右。可就算是和“山神”缠斗的时候，罗青都没有感觉到这么恐怖的压力。毕竟福雷现在发出的攻击并不是靠大功率能量波之类的，而是靠纳米机械本身的数量引起的质变，就像罗青曾经依靠酒吧内部的核能造出的高墙一般。

在福雷体内寄居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光芒消退之后，福雷已经不见了。罗青解除护盾，发现杨凯也及时用机械臂张开了护盾，幸好如此，不然的话，他恐怕就只能看到杨凯的骨头了。他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几步，“这不对劲。”

“现在就没有的事情。”杨凯冷笑一声，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额头豆大的汗珠还是出卖了他，“他刚才的样子简直就和你当时刚注射了那两瓶地球的遗产一样可怕。”

“也许吧。那时候我还没有设置纳米机械的安全程序。”罗青的眉头皱得很深，“刚才他体内的纳米机械之多，几乎可以独立出他的体内了。”就像四年多以前自己在绿城的经历一样。

“我们马上去神殿。”杨凯笑道，“调查完之后我们就必须离开这里，这场战争已经变得……过于扑朔迷离，我已经搞不懂了。”

我也搞不懂，甚至我连你都搞不懂。罗青看了杨凯一眼，点了点头道：“但是神殿和另外一个重要地方的位置离得比较远。我们不如分头行动，我去另外一个。”那个神秘的地下空间。

杨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我还是去神殿。我觉得那里更重要一些。”

罗青点点头，对身后的乔菲道：“你还是跟着我走吧。”见乔菲点头，他便也放了心。现在他谁都不敢相信，就算是杨凯也一样。

和杨凯分手之后，罗青还是没能从刚才的眩晕感中回过神来。刚才福雷发出的那波攻击真的有一种能把人类本身都拖拽到那个白色世界当中去的感觉。罗青想起了那个梦，那个他被漩涡卷进去的梦。这种感觉竟然如此相似……

“你……”乔菲小心翼翼地道，“你有没有觉得，杨凯他……”

“和以前不一样了？”罗青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头。

乔菲愣了愣，然后重重地一点头。

“所以你刚才没跟他走？”罗青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她更信任自己……也是，自己毕竟拒绝帮她，她又凭什么相信自己呢？

乔菲点点头，“这几乎不是原来的他，我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反而害怕起来……说来也可笑，一直在帮我的两个人，一个人别有居心，另一个让我觉得害怕。到头来，我能相信的反而只有你……”

这话的语气非常耐人寻味，罗青叹了口气，“当时拒绝你我很抱歉，但当时我确实不敢来这里……”他环视四周。现在也依然不敢。

“那些被控制的人……”

罗青抬起头，他很乐于见到乔菲转移了话题，“他们正在前往j城的边境，福雷要么仍在操控他们，要么设定了一个程序。他们人数太多，我没办法解除他们的状态……这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只能等我们调查完这里，我把酒吧开过来，用酒吧的核动力来增殖纳米机械，才有可能救他们。”但罗青没说出口的是，等他重新回来的时候，也许这些人已经不需要自己救了。

但他没办法，他的能力是有限的，古街的失败仍然拍打着自己的心房，不断提醒着自己。你只是个凡人，你没办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

这个想法让罗青万分痛苦。

“我们走吧。”罗青咬着牙道，他终于也变得这样冷血了吗？在四年多以前，他连叶清泽那样试图自杀的人都要尽力去帮助，就算那时候他自己也陷入极端的低沉当中，生命只剩下几天的时间。

在末日时候他见到的死人仍在脑海里时刻向他涌来。那些死亡没有让他变得麻木，反而让他变得过于敏感，几乎像一种病。

而很快，自己就会抵达那个让自己患上这种病的地方了。

“我们要去哪儿？”乔菲在身后问道。

那个神秘的地下空间在市中心，而那里的地上就是太空港的发射场，当年自己在发射场的地下发射平台被父亲送上运载飞船，而现在要去的地方在发射平台的更深层。

“去我家。”罗青回头看着乔菲，笑了笑，这不算谎话，自从末日的那一日起，他真正的家就变成了那个发射平台，是它将自己的人生永远分割成了两部分。

他看着那里离自己越来越近，嘴里满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