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摄像机里看到的画面中,飞羽将军简直是整个大厅里最美的人,他肃穆、挺拔、皮肤白皙,但全身散发出的是一个武人的气息。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腰间挎着的长剑,另一只手则抱着自己的头盔以示对在场众人的尊敬,尽管看上去有些柔弱,但是没有人会轻视他。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在场的人也会把他当成一个善于杀人的硬汉。
更不用说,在摄像机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数目不清的神策军士兵。罗青知道,和御林军相比,恐怕神策军经历的战争要多得多。
飞羽很有礼数,给龙林、太尉和相国都施了礼,相国是最后一个,飞羽施礼的时候,相国的两只细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似乎如果不聚拢更多的光线到眼球上,他就看不清这个光彩夺目的将军。
“虽然御林军有权巡防古街内部,但是要查抄一品大员需要圣谕,并通过门下省决议通过,再由尚书省执行。相国直接带着御林军来此,于法度不合。”
也没有过多无用的寒暄,飞羽的说辞非常明确,罗青从摄像机的画面中看到相国的表情明显难看了些,但终是没有发作,只是道:“飞羽将军真是熟悉法度。”
“不敢。只是相国今日所为的确违反法度。相国乃是自古街创立以来第一位以‘相国’之名协管三省的人,一人之下,难免有一些事情比较生疏,但基本的法度仍是不能更改。”飞羽不卑不亢,但话语棉里带刺,却让人抓不住什么把柄,“龙林将军在这个位置上待的时间也不算久了,对此事没有作出应有的劝谏,亦是过失。”
龙林冷冷一笑,什么话都没说。
“飞羽将军的意思是,让本相去拉来尚书令撑腰吗?”相国微笑道,“还是说,只要我请来圣旨,飞羽将军就能让路?”
“圣上手谕当然也有效力,但末将更认可三省署名的正式官文。毕竟古街的国玺并非什么惊天秘密,模仿圣上笔记和国玺都是可以做到的。”
“飞羽将军……”相国的双眼近乎要眯成一条细缝,“你的意思是,我有力量能够架空皇上吗?”
“末将不敢。”
相国冷哼一声,却也没什么话好说,“等到正式文件下来,罪人早就被转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相国,这话就过分了。”太尉看准时机突然道,“我就站在这里,你大可派人盯着,你自去拿圣谕和公文来,如果最后能够搜出人,我当场伏法。”
这是太尉的话术,不用费多少心思就能想明白。太尉现在要加深相国的怀疑,那就是殷聪极有可能正在被转移或者即将被转移,如果能够给相国心中种下这样的种子,那就不用担心他会杀一个回马枪。
“如果本相就是要专权一次呢?”太尉突然笑吟吟地道,不管殷聪是否要被转移,现在都是抓住他的最好机会,他不会不知道。
“末将劝相国三思。”飞羽仍然是不紧不慢地说,但是相国看向他的眼神明显有点紧张,他或许已经开始盘算自己带来的御林军是否是神策军的对手——或许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如果古街的两大军队真正在城内开战,造成的影响必定过于恶劣,甚至影响古街的旅游业发展。不管是相国还是皇帝,肯定都不希望看到这种事。
“好吧,我去请旨。”相国的语气似乎已经表明他不会再来了,“但是太尉大人,下官还是要说清楚,您最好小心一些,别真个被妖邪之人钻了空子,害了太尉大人的一世英名。”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威胁也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他睁开眼睛,断掉视频信号传输,深吸一口气,这里的空气实在太臭了,就算有人告诉自己这里曾经埋了一百个和自己同时代的人他都能信。但眼下他只有这些空气,没有多余的选择。
“怎么样了?”殷聪焦急地问自己,他当然是最难熬的那个,他只是个凡人,对自己和白狼来说,最大的麻烦也就是任务失败,但殷聪要搭上的是自己的全部。
“已经安全了。”这句话一半是在撒谎,但是罗青觉得这个谎撒得也不坏。从各种角度来看,太尉保护他们的心都是真诚的,他的确有求于他们。罗青不信任太尉,但他相信他出于本身利益作出的选择。在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局面下,太尉还是没有出卖殷聪一行人,这件事的分量已经足够。
“希望如此,时光移民。”白狼似乎也断了信号,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罗青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打消他对自己的戒心,也许没有,但也无关紧要。
算起来,今天古街的大门将会开启,如果可行的话,罗青想出城把叶清泽带回酒吧,然后给她注射特效药,等她情况稳定了再回这里。
但是罗青没想到的是,他的计划还没实施就已经被彻底破坏了,整件事来自于二十分钟后站在他们面前把他们接出地下密室的飞羽和太尉。
“大门虽然已经开启,但是御林军一定已经记录了昨日舞台上你们几位的面貌和体型,古街只有两门,虽然皆由我军驻守,但是他们可以在半道拦截。”听完罗青的打算后,飞羽深深地摇头,“我劝诸位,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前,不要离开古街。”
彻底解决。罗青暗中皱了皱眉头,恐怕在碰到自己和白狼他们之前,飞羽是太尉最大的支持者。
不论如何,在已经受到监视的情况下,带着一个昏迷的女孩子通过那两道外表高大实则逼仄的大门确实不是理智的选择。在找到小山,解开古街谜团之前,恐怕自己只能继续带着叶清泽这个累赘——尽管罗青并不想承认。
走到地面的时候,祁钰已经等在那里了,第一个走上来的是飞羽,他执意要下来确认罗青等人是否安全,但罗青觉得他恐怕是害怕地下室的那些人会让别人不安全。祁钰看到飞羽,高兴地叫了声“飞羽哥哥”,而飞羽的脸上也露出了从未见过的温柔之态。罗青甚至不用回头,都能看到殷聪的脸色一定比密室的角落还要黑。
原来这就是你的打算……看着不远处的太尉,罗青苦笑一声。一个女儿,两个买家,你到底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什么了?你用她来拉拢殷聪,可能在此之前也用她拉拢过飞羽将军。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呢……
罗青不知道祁钰是否已经察觉到自己对太尉的真实“价值”,不管她知不知道,她都身不由己,和殷聪一样,在她自己的故乡,她没有权力。
晚宴的时候,罗青、白狼、蓝山、殷聪都被邀请了,坐在正席的是太尉,但是飞羽就坐在他旁边。虽然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但是看到满桌子实打实的美食,罗青还是忍不住大快朵颐,甚至就连白狼和蓝山都吃了一些,他们虽然已经不需要进食了,但是体内的人造器官依然是可以消化普通人类的食物的,否则罗青很难想象他们和赛博人还有什么区别。
晚宴上最闷闷不乐的人是殷聪,罗青用屁股也猜得出来他为什么不乐。吃到一半的时候,飞羽喝完一樽太尉递过来的酒,突然看向了桌子另一角的殷聪,沉默了一会儿道:“殷兄,不知道为何,在下总觉得殷兄有些面熟。”
现在的飞羽已经卸了甲,穿的和罗青、殷聪没什么区别,但就算如此,他的一言一行还是显露出他的军人色彩。听到飞羽发问,就算殷聪心里再不满,也只能拱手道:“将军,小的……以前在军中服役过,在南山屯过田。”
殷聪还当过兵?罗青愣了一下,然后看到飞羽的眼睛突然放出了亮光,“你是……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
殷聪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不住,当时仗已经打完了,我在营帐里养好伤之后就被就地解散了,没能去将军那里复命。”
“我一直想起你。”飞羽微微一笑,这还是罗青第一次看到他笑,“当初如果不是你,恐怕我已经死了。”
殷聪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将军言重了……我只是杀了几个刺客而已。”
“你的天生神力可是让我记忆犹新。”飞羽笑道,“当时你手里只拿着一把普通的刀刃,竟然就可以杀死四个佩戴‘光刃’的刺客,就算是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你后来还练过武吗?”
“没有了。”殷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从那次过后,我就不想再杀人了。”
怪不得殷聪现在变得这么羸弱,罗青扫了一眼殷聪,然后低头又吃了一口烧鸡。一个从战场上回来的人,也许会比其他人更坚强,但也有可能比其他人更脆弱。
这话也让飞羽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轻轻地喝了一口酒,叹道:“我也不想。”
是吗?罗青看着飞羽那张精致的脸,那你想要什么?
“大战当前,将军莫作悲音。”太尉连忙笑道,“相国如此苦苦相逼,恐怕是得了皇帝的授意,虽然皇帝并没有直接下命令,但他与我之间的嫌隙已经十分深。如果真到了兵戈相对的那一日,不止是我,连小女也定不能幸免。”
听到这句话,飞羽的脸色精神了不少,“太尉放心,我绝不会让太尉和小姐损伤分毫。”
以女儿为筹码吗……
罗青饶有兴致地看着太尉和飞羽之间的相互客套,他们的言语中显露出的自然让罗青作呕。而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一直也在观察祁钰的神情,发现她没有丝毫不满。她到底喜欢哪个?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从祁钰的脸上,罗青什么也看不到。
忽然,一个亲兵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飞羽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飞羽猛地站起身来,沉默一会儿,对太尉拱了拱手,道:“太尉大人,在下必须离开了。”
“怎么了?”太尉正端着一樽酒,听到飞羽的话不由得一愣。
“楚山的盗匪。”飞羽的话很简短,“他们要举兵攻打古街,我必须马上出城迎敌。”
楚山盗匪,这个与古街相对立的势力,叶清泽对他们有很大的兴趣,毕竟和古街为敌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如果古街将自己打扮成了整个人类的精神故乡,那他为什么会招惹一个如此与之势不两立的仇敌?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古街的人似乎都戴着一张面具,罗青不知道哪一张面孔才是真的。
飞羽急匆匆地离开之后,晚宴就变得没什么意义了。草草吃完,太尉对罗青笑道:“罗君,今天诸位受惊了,还望各位好好休息。我已经在联络同盟力量,一旦飞羽将军班师,我们就可以与皇帝正式宣战。”
罗青虽然是个“古代人”,却还没古老到人类历史的早期。但这群用古老的衣服把自己伪装起来的古街人似乎比自己更不理解真正的“古代”。至少在古代,臣子对皇帝发动叛乱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使用“宣战”这个词的,他们也许会说“清君侧”,也许会说“吊民伐罪”,也许会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不会说“宣战”。
因为“宣战”意味着作战的双方是平等的。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太尉大人。罗青把这句话没说出口,但白狼的眼神和自己一样忧心忡忡。
晚上的时候,为了照顾叶清泽,罗青并不想睡觉,与他同一间房的蓝山和白狼也不需要睡觉,但他们仍能感觉到精神上的疲劳,所以只是躺着闭目养神。
这个城市有一种奇怪的氛围,叶清泽,这就是你想要研究的东西吗?罗青几乎都能听到叶清泽的呼吸声,但他从里面听不到答案。叶清泽身怀绝症,但是在某些方面她却比这座城市的很多人都要健康。
在烛光下,叶清泽的侧脸似乎更像楚欣了。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乱的声音,有无数的大喊和惊呼,还有很多惨叫,它们毫无预兆地拍在房间的门窗上。白狼迅速直起腰,罗青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齐凝神细听,但没过多久,罗青和白狼就猛地站了起来。因为他们从那些叫喊声中听到了一个共同的词。
“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