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几年来罗青已经遇到了许多件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真的经历今天的这一幕，还是让他有点无奈。他怎么也想不到，殷聪竟然带着他们四个人跳到了舞台上那个女主演的家里，还会有比这更巧的事情吗？

当然，更让罗青觉得不可思议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发现他们之后，那个叫“钰”（这个名字是从殷聪的介绍中听来的）的女演员竟然没有惊叫、呼救、怒斥这群闯入她家的暴匪，而是把他们留了下来好好招待。

刚开始听到钰打算留下他们的时候，罗青的额头上简直写满了问号。

天色已经渐渐昏沉，但是在这个庭院中，罗青一行人还是住了下来，罗青一直非常警惕，害怕钰会不会直接拉着一队人马前来把他们住的房间给屠了。入夜的时候，钰果然来了，不过让罗青惊讶的是，她确确实实是一个人来的。

“我给你们找了点吃的。”钰手中提着一个布包裹，走到房屋正中的案几上，在众人面前打开来，里面是一些干粮和糕点，在这种情况下，已经算得上是不错的食物了。叶清泽似乎早就腹中空空，马上就拿了两块吃起来，罗青也跟在后面。但是蓝山和白狼相互对视一眼，却都没有要吃的意思。

白狼已经穿上了钰给他拿来的新衣服，和罗青身上的一样，也是一件唐式的圆领袍，只不过他的头发太短，没办法扎发髻，他也坚决拒绝戴幞头。罗青吃了两口，拿了一块糕点递向坐在他对面的白狼，随后又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些愚蠢——一个改造人怎么会吃这种东西呢。

倒是白狼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你还需要吃这些吗？”

“我只是个纳米寄生体，又不是个机器人，凭什么不吃。”罗青耸耸肩，嘴里塞满了食物，看到白狼的脸色有点变化，他连忙摆摆手，“我不是在说你是个机器人哈……不要误会……”

白狼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怎么，是食物不够可口吗？”钰似乎有点尴尬，也坐了下来，这个房屋中没有座椅之类的物件，只有一些铺在地上的垫子，钰的坐法是跽坐，而在场其他人除了殷聪之外没有人习惯这种坐法，只好都随便坐在地上，但是背后没什么东西可以倚着，又非常不舒服。

钰的打扮已经和舞台上的装扮大为不同，在最后一场戏中，她的扮相和一个普通的民妇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前一场长亭送别的戏里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大小姐的打扮。可是现在的钰，身上穿着凤纹红袍，头上戴着一个看上去份量不小的头冠，罗青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几乎以为那是武器——如果用那个玩意戳一下自己的话，普通人恐怕都会一命呜呼。

“钰，你到底是什么人。”罗青忍不住问道，他几乎都忘了刚才钰问了什么问题。

殷聪的脸微微一红，轻轻咳嗽了一声，苦笑道：“罗君，这个是我不好，我之前一直瞒着你们。钰不仅仅是一个演员，古街‘断案祭’习惯使用官宦子女演配角，和我一样，都是抽签决定的。还记得我说过这座府宅属于当朝太尉吗？”

罗青点点头，嘴里还在嚼着糕点。

“钰就是太尉祁焦的女儿，真名叫祁钰。”

罗青猛地咳嗽一声，喉咙一下被糕点卡住了，差点喷了周围人一身，他连忙下意识地对准地面咳嗽起来，一旁的叶清泽又好气又好笑地帮罗青顺气。过了半晌，罗青才平静下来，看着祁钰和殷聪，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之前殷聪就说了这是个大官的府宅，但罗青实在也没想到这竟然是那女主角真正的家，那殷聪带着他们跑到这儿来，到底是来避难的……还是来找女主演的？

看着殷聪那通红的面庞，罗青觉得答案已经过于明显。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罗青皱着眉头问。

“是我在和他排练的时候不小心说出来的。”祁钰连忙道，她此时的脸也很红，她的声音比罗青想象得要沉稳一些，和白日里在舞台上的戏腔完全不同，但也异常好听，“我当时觉得他就快死了，我也不想有什么事瞒着他……说起来，我还没有谢过你们，虽然你们破坏了古街的规矩，但是能够救下殷聪，我真的很高兴。”

所以自己是从一段老套的剧情中脱离出来，掉入了另一段老套的剧情？

罗青忍不住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长叹一声，自己来这里的任务是为了找纳米机械体的线索，为什么会卷入这种爱情故事里面呢……一旁的白狼脸色也有些微妙，不知道是被这种情谊感动了，还是已经开始后悔救下殷聪。

“但你父亲一定不会开心的。”罗青觉得自己有义务浇点冷水，“你父亲今天有没有在戏台上出现？”

“没有。”祁钰的脸色果然难看了些，“他今日一直都在府中，对我在戏台上抛头露面也不是很高兴。今日的祭典除了皇上之外，其他的朝中大臣是不会参加的，那是专属于皇上的娱乐，没有人敢和皇上抢。”

以演戏的名义杀掉一个活人，竟然也能成为一种娱乐，罗青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果皇上来查这里，我们怎么办？”

“不可能的。”这次倒是殷聪接过话头，“虽然御林军对城内的监控无孔不入，但是这种大官府邸都会有反监控的结界，我之前就说过，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他果然从一开始就想着来这里，怎么看都觉得他和祁钰事先就有串通。罗青叹了口气，“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白狼也点点头，“我们还有任务要去完成。”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兴许也是好事。”罗青忽然想到了什么，“别忘了，白狼。如果这座城真的有问题的话，那小山很可能就隐藏在古街的高层之中。殷聪，祁钰，古街这三年内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发生的最大的事恐怕就是古街的开放了吧。”祁钰轻蹙眉头道，“之前古街一直闭关自守，从来都没有和外界沟通过，两年前才打开国门。开放之后，皇上和相国明显更加积极了，经常发布新的政令。反倒是我爹爹，这两年似乎都没什么实权，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

“太尉他在任多久了？”

“至少三十多年了吧。”

“那那个相国呢？”

“他比我爹爹年轻一点，但也只比我爹爹晚十年入仕，爹爹说刚开始他做的是太尉府的左司马，后来被我爹爹举荐才平步青云，最后官至相国。算起他做相国的时间，怕也有十年了。”

十年……那就肯定和他没关系了，“那还有没有别的幕僚之类的角色？”

“这几年相国的身边倒是聚集了不少人，很多都是外邦人，但是他们的底细我也不清楚，也从未在公开场合出现过。”

罗青和白狼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如果小山真的隐藏在这座城市，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已经当了相国身边的幕僚。他是一个机械镇的改造人，与一般人类比起来，他的能力显然更为强大，也更容易受到青睐。

白狼想要的仅仅是小山，而对于罗青来说，他更想知道控制小山的到底是什么人。白狼还不知道小山其实也是个纳米寄生体的事情，他也不打算给白狼说。三年前在五方大山，罗青摧毁了“山神”，才发现“山神”早就“归化”了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小山，现在的小山仅仅是一个空壳罢了。但如果“山神”都已经被摧毁，那又是谁控制着小山偷走“启示录酒吧”内的木老手臂？难道说，控制小山的纳米机械体其实不是“山神”吗？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山神”肯定归化了小山，在这个基础上，难道还有其他的纳米机械体能够横插一杠将小山的控制权夺走？

罗青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次来古街，本来也就是为了此事，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多事端。

一旁的叶清泽轻轻拉了拉罗青的衣袖，罗青回头看去，坐在自己侧后方的叶清泽脸色却有点难看。

“怎么了？”罗青笑道。

“今天跑的时候，我掉了一个瓶子……”

“瓶子？”罗青想了想，没有什么印象，“怎么了？”

“那里面……是aid-x的特效药。”

罗青轻轻一颤，“那药需要长期服用吗？”

叶清泽点点头，“三天服用一次……我没有想到会丢，所以也没有办法……”她的脸更红了，红到近乎要渗出血来，“我有点不舒服……”

“他怎么了？”蓝山愣了一下，还没有说完，叶清泽的身体却已经倒了下去。

“叶姑娘！”祁钰失声叫道，殷聪也着急地站了起来，罗青只好咬牙把侧着倒下的叶清泽放正，左手轻轻放在她的鼻孔上，催动体内的纳米机械进入叶清泽的身体，开始慢慢搜集叶清泽身体免疫系统的具体数据。但是越看，罗青的眉头皱得越深，叶清泽的病已经进入晚期，而这aid-x和罗青时代的艾滋还不一样，致死率更加高，更加凶猛。现在失去了那种特效药，罗青只能用自己体内的纳米机械来修补叶清泽体内免疫系统的残缺，但这样做就代表罗青要长期负担对叶清泽体内纳米机械的指挥，他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设自主行动的医用纳米机械体。他自己做得那几瓶特效药其实也是这个原理，只不过那些药物天然就已经和自己没有关联，几乎相当于纳米机械的原生质。

但现在，就算要耗费自己大量的精力，罗青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等他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的双眼都已经变成了白色。

“保持警戒！”罗青对蓝山和白狼道，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会不会引起古街背后力量的注意，但为了救叶清泽的命，他也只能这样。

窗外的风声似乎大了一些。

白狼和蓝山刚刚站起来，屋内的蜡烛忽然一下子熄灭了。殷聪和祁钰立即惊恐起来，蓝山把他们拦到叶清泽背后的角落。罗青、白狼和蓝山三人的眼睛就算在夜晚也能看清东西，整个房间还在发光的事物就只剩下了白狼、蓝山的躯体和罗青的眼睛。

“来了！”白狼忽然道，他的右手马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五个黑衣人从木窗外面破窗而入，落在地上，他们的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红色的佩刀，五道红色的光芒几乎点亮了整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