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罗青冲进酒吧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晚了，尽管自己设立了无数保全措施，有物理的、有软件的，也有纳米机械的。当他看到被击毁的大门时，还是长叹了一声，最坏的也是最没有让他想到的结果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身后一直发出响动的飞船轰鸣声渐渐平息，罗青回过头去，看到福雷已经从那艘小飞船上跳了下来，忧心忡忡地望了过来，“你还好吧？”

如果不是他的这艘飞船，罗青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赶到这里，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慢了一步。

“这就是你的酒吧？”看着这栋建筑，福雷不禁啧啧称奇，“你真厉害，罗青。”

“再厉害也没用了，酒吧里最重要的一件收藏已经被抢走了。”罗青长叹一声，他早该发现的，在和老岭聊天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起问一句呢？但是罗青知道，刚才他问出小山的名字之后酒吧就马上遇袭绝不仅仅是偶然，很显然，就算“山神”已经被消灭，也有其他的力量正在监视自己。小山肯定是通过某种监视手段发现了自己已经露出破绽，才当即动手的。

难道说，在五方大山上的纳米机械生物不止一个吗？

不可能，如果还有一个的话，“山神”是不可能放过它的。正如“山神”自己标榜的那样，它想要当新的“天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它需要更多的纳米机械和更强大的运算力。如果真的还有一个纳米机械生物，“山神”肯定宁可拼着同归于尽的风险也要将其吞噬，就像它看到罗青一样。

一路上罗青想了非常多，小山小的时候应该是被“山神”掳走了，毕竟老岭没有见到过小山的尸体。可是“山神”为什么要把小山洗脑过后送到机械镇去，又为什么要加入三梅的小组。最让罗青感到可怕的是，为什么“山神”都已经被消灭了，小山还是会做出这种事情？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山神”并没有完全被消灭，二是除了“山神”外，还有一个纳米机械体在控制着小山。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山神”也明确说过并不知道木老的尸体来了五方大山，如果木老背后的“神”是它的话，小山是不会把那支木老的手臂偷走的。

到底是谁……在这件事的背后操控着一切的……到底是谁？

一只手忽然搭在了罗青的肩膀上，吓了罗青一跳，他连忙回身看去，却是福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背后。

“你还好吧？”福雷皱着眉头道。

罗青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还是不该给这个人透露太多，“没什么，只是……我现在没什么手段追查他……我得回一趟机械镇。”

“我帮你查吧，我能调动的资源毕竟多一些。”

“不用了，你怎么说也要回到火星，很多事情不方便，我哪儿也不去，有的是时间和他们耗。”罗青叹了口气， “但估计还得花上很多时间。”

“那我们先回山上，把那台时光机器搬到这儿来吧。”

“啊？”

“你不是要收藏它吗？”

“哦……对对对，没错。”罗青回过神来，马上连连点头，“谢谢了。”

他们坐着飞船重新回到了五方大山，重新回到了那个山洞，故意把飞船停在了另外的地方，自己徒步走回部落。山居部族的人们看到福雷重新回来，都显得分外疑惑，但也有不少人非常激动，看到福雷就像看到了救世主一样，高兴得欢呼雀跃，里面甚至还包括老岭的儿子二岭和女儿小岭。

“拂辰哥哥！拂辰哥哥！”小岭直接跑过来抱住了福雷的腿，福雷连忙笑着蹲下来，摸了摸小岭的头。

“小岭真的长高了。”福雷笑着说，“估计再过几年，小岭都快和哥哥差不多高了。”

“拂辰哥哥，你活着回来，是不是说明外面的妖魔界也没有那么可怕啊？”二岭笑着走过来，看着福雷，满心欢喜地道。

站在福雷身后的罗青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之所以对福雷的归来如此激动，是因为他们对“妖魔界”的渴望和好奇。福雷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离开五方大山前往妖魔界的人，而他却活着回来了，在这些年轻人的心里，这毫无疑问代表了一个重大的时刻。

从此以后，这些年轻人会把这个部落带到什么方向去呢？已经没有什么压迫他们的最高意志了，他们现在没有束缚、没有限制，但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人类文明的历史会在他们身上重演一遍吗？如果到最后他们还是不能避免种族的灭绝，那他们现在的生活和日后的生活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罗青很想知道答案，但他不知道。坦率地讲，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如果对于这些原始人而言，进入“山神”所谓的“天国”是更好的生活，自己有什么资格把整个“天国”都连根拔起呢？自己对于“山神”的厌恶，到底有没有掺杂自己的私情，他真的是在为这个部落的人着想，还是仅仅只想完成自己的目标？

在事后的篝火晚会上，所有人都在那里又唱又跳，罗青从自己的酒吧里拿来了许多酒，分给大家喝。很多人没喝过酒，已经喝醉了，但也有一些人的酒量却出奇的好，比如老岭。喝到后半夜，狂欢还是没有结束的迹象，罗青看老岭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便轻轻地一拍老岭的肩膀。

“之后你要做什么，不需要我告诉你吧？”

老岭很明显听懂了罗青话中的含义，微微地点点头。

“砍伐树木是第一步，我给你的大脑里传输了很多知识，都是我这一年从各个城市的主控电脑里下载的，有些很实用，但也有很多不实用，你慢慢消化。”罗青低声道，“你可以把这些知识传授给别人，你也可以在部落里挑一个人出来，把这些都教给他。”

“我明白。”老岭微微一笑，“但是我年龄已经这么大了，你干脆教给某个年轻人岂不是更好？”

罗青叹了口气，“这么多的知识从天而降，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也许是份过于沉重的馈赠。我必须避免任何诉求霸权的可能，你已经当了九年的族长，我想你拎得清轻重，换一个人出来，就不一定了。”

“比如部落里的拂辰吗？”

罗青看向在篝火另一边和福雷高兴地谈天说地的“拂辰”，这个无比崇拜福雷的年轻部落民甚至把自己的名字都改了。但也正因如此，他给了罗青一丝丝不安全感，“他太年轻了，虽然他很有好奇心，但还需要历练。知识也是一种权力，权力的交接和延续容不得半点纰漏。不出四十年，你们的部落将会扩充好几倍，甚至最终走出五方大山，我尽可能想在这个过程中让你们少走点弯路。”

“孩子，你不是神。”老岭笑了笑，把他那杆烟枪含在嘴里，也不知道他在抽什么，“虽然你很像一个神，但你毕竟不是。你避免不了很多事情，有些事，你还是看淡一点吧。”

“是啊。”罗青苦笑一声，“是啊……我可能……比任何一个人都离‘神’要更远吧，我毕竟都没有属于我自己的‘蜃楼’，也不可能有。”

“那倒也不是问题。”老岭笑了笑，看着罗青，“如果你同情心再少一点，再权威一点，话再少一点，你没准能成为另一种‘蜃楼’。”

“你是说我能成‘神’吗？”

“我有预感，孩子。”老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以后也许真的能成为某一种神，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老岭是在说……神吗？

罗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会成为神？怎么可能……只有能向凡人提供某种“天国”的人或者事物才可以成为神，而自己什么都提供不了，他甚至都不能给自己提供满足感。

“罗哥哥，你也一起来吧，别在那儿喝闷酒。”

小岭忽然跑了过来，拉着罗青的手，笑着叫道。

罗青一时有点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做什么，接着，背后忽然有人推了他一下，把他从地上推了起来，他猛地回头，发现却是老岭坏笑着看向自己。

“应该很久没有这样玩了？”老岭笑道，“放松一下吧。”

“偶尔，你也该试试当‘人’的感觉。”

那一晚，他们狂欢到了凌晨，罗青和他们一起跳舞、喝酒，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很拘束，但后来就没有太多的顾忌，和他们有说有笑，篝火下那些明暗不定的脸，在罗青的眼中竟然都那么可爱，就算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却比罗青更要像一个“人”。

似乎只要和他们混迹在一起，罗青就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当一个普通的人类。

清晨的时候，大家都累了，罗青躺在地上，半睡半醒，他能感觉到有人吻了一下自己的唇，他知道那是小岭。他不知道这一吻代表着什么，也许只是这个部落的习俗，也许是小岭真的对自己有特别的感觉，但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小岭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事，等到罗青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是带着笑容睡着了的小岭躺在地上，睡觉的姿势毫无顾忌。

他们索取的很少，他们也很容易满足。

罗青抬头看看天空，雾气比昨天散了不少，也许在某个时刻，这个五方大山能够迎来一个真正的晴天。到那个时候，他会更喜欢这里的。

三天以后，福雷开着自己的飞船回到了停在轨道上的邦联军情局情报舰——“尼禄”号。

将小飞船开到情报舰的停机坪里，福雷指挥着一些士兵拆卸小飞船上的货物，其实时光机器的主体部分送给了罗青，福雷带回来的仅仅是它的核心部分。但这也足够了。

正在福雷考虑将它们如何归档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在他背后笑着道：“这一趟花的时间好像有点长啊，弗雷德里克。”

这个声音福雷非常熟悉，他连忙回过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处长。”

这个人正是福雷的直系上司，“遗产保卫处”处长周仁希。

“稍息。”周仁希笑着道，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油腻和做作，“东西带回来了吧？”

“核心部分都带回来了，足以让邦联的科学官进行进一步研究。”

“核心部分？那剩余的呢？”

“被‘启示录酒吧’的老板罗青带走了。”

“罗青？”周仁希的眼睛微微一眯，“那个时光移民什么时候混了一个这名号，我怎么没听说过。”

“还不久。”福雷微微一笑道，“他最近才开了那家酒吧，号称可以解决所有和末日前的地球科技相关的案件和难题，也欢迎邦联和他多做生意。我欠了他一个人情，不得不把那台机器的外壳送给他。”

“好吧，那个人是比较难对付，下不为例。”周仁希冷笑一声，“你提交的那些报告我都看了，有几个的确很有意思，尤其是j城的那部分。但现在挖掘j城不是时候，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带领探险队先清查一下大陆的中西部，帮我调查一下杨中校在那里经历了什么。”

“杨中校？”福雷愣了一下，“为什么调查他？”杨凯中校的座舰被击沉之后，他请了很久的假，最近才回到军情局服役，和周仁希关系似乎也不是很好，福雷几乎觉得杨凯都有申请调离“遗产保卫处”的倾向。

“你还不知道啊？”周仁希笑道，“两天前，他提交了正式申请给徐局长，希望能让他来‘尼禄’号。”

福雷睁大了眼睛。

“他会来这里当副舰长，这是局长的决定。”周仁希嘴角露出一丝略带不安的冷笑，“他霸占了你原本要晋升的位置，怎么说呢……算是有点不巧吧。但你放心，他迟早会走的，他什么时候走，就得看你有多努力了。”周仁希一边说，一边拍了拍福雷的肩膀。

“你把这台机器送到二号科研室去，我叫领航员把我们送回火星轨道。”周仁希退后两步，“然后去休个假，再来我这领任务，你要加油啊，怀特中尉。”

福雷敬了个礼，目送着周仁希背过身去，然后慢慢放下手来。

杨凯竟然来到这艘战舰上了吗……也好……

除了对罗青之外，福雷对杨凯这个人也非常有兴趣。

一丝银光蓦地在福雷的瞳孔中闪烁了一下，他微微一笑，回过身去。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了他瞳孔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