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邦人说，他叫罗青。
这真是个怪名字，刚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老岭马上就皱起了眉头，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名字还是比外邦的那个拂辰的原名要好记得多。
这个叫做“罗青”的外邦人虽然说话怪腔怪调的，但却很容易听得懂，至少他说的话比那个外邦的拂辰更接近山居部族的语言。老岭听了一会儿也就习惯了，倒是罗青好像听了很久才终于听懂了自己说的是什么，搞得老岭很不耐烦，好几次都差点直接把罗青轰下山。
罗青对老岭表达了自己的来意，说他是来找人的，还问自己这个地方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过来。
老岭听到这个问题就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了罗青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有啊。”
“谁？”罗青马上变得精神起来。
“就是你啊。”
罗青顿时愕在当场，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是说还有没有别人……”
“没有了，至少我没见过，如果有别的人，我的子民也回来向我报告的。”老山砸了砸嘴，“你是从妖魔界来的吧，别告诉我你只是单纯来找人的，说，是不是想来我们这里避难啊？”
“避……避难？”
“避难。”老山抿着嘴，“毕竟妖魔界恶鬼肆虐，你能活着长这么大也不容易，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第一眼肯定就已经被山居部族优渥的居住环境给震惊了吧。”
“嗯……是……是挺不错的。”
“不要撒谎，比起你们妖魔界，五方大山可谓是人间乐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种难民的心思，恐怕你是想搞偷渡吧？”
“偷渡？”
“我可警告你，我们山居部族不缺劳动力，我知道你只是个打头的，你背后肯定还有数以千计的难民，我限你们今天之内都离开这里，我们绝对不允许——”
“族长！族长！”罗青连忙连连摆手打断了老岭，“您误会了……您误会了，我不是来偷渡的，我有房子住，我也有吃的喝的，我真的是来找人的，我背后也没有数以千计的难民。”
老岭眯起眼睛打量着罗青，他的一双本来就很小的眼睛眯起来之后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但是老岭很久以前就听说眯眯眼都有一种可怕的力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虽然自己不是“眯眯眼”，但从那以后每次需要展现自己威严的时候就有样学样。
“真的？”
“真的。”罗青苦笑着鞠躬道，“有一个……我们部族的叛徒跑进了这座大山，我需要把他抓出来，这个人非常危险，如果不抓到的话，恐怕会伤害到你们部族，我们部族早就听说五方大山中的山居部族生活安康美满，力量壮大……呃……不敢得罪贵部族，所以让我尽快将叛徒捉拿，以免族长发怒，还望族长恕罪。”
这一番话说得老岭每个毛孔都舒服得快要冒蒸汽了，他连连点头，听完之后走上前连连拍着罗青的肩膀，“不错，不错，你们部族很懂事，赶明年我可以允许你们来给我们上贡，我听老一辈说古时候给我们部族上贡的部落多以万计，那可叫一个盛况空前啊。”
罗青陪着笑了两声，连连点头，“是，还望族长能放我到山上去，让我好好检查一下地貌。”
“这个当然——”老岭喜笑颜开地说，但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行了。”
这话转得实在太顺，就连老岭脸上满意的微笑都来不及撤下去，罗青差点打了个踉跄，对这种态度的大转变似乎很疑惑，长大了嘴奇怪地看着老岭。
“山顶是整个山居部族的禁地，谁也不能去。”老岭收起笑容，眯起自己的眼睛，尽力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威严一些，“你要是想在山地的其他地方找，我还可以帮你，但是山顶是绝对不行的。”
“禁地？”罗青小心翼翼地说，“敢问族长，山顶成为禁地有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刚刚。”
“啊？”罗青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族长，别跟我开玩笑。”
老岭忍不住露出开心的笑容，“毕竟这里的规矩都是我立的，和我同辈的长老们也都差不多死干净了，之前是因为没有人会去山顶，所以我不需要立什么规矩，现在你想去山顶了，我就得赶紧立下禁地的规矩啊。”
罗青的表情似懂非懂，但是他的沉默无疑证明他已经认可了老山自己的逻辑。
“其实我们这里没有人相信真的有山神存在，他们也只是顺着我的意思而已。”老岭无奈地叹了口气，面对这个看上去有点和善的外邦人，老岭似乎也被打开了话匣子，“但我亲眼见过，所以我坚决不允许有人去打扰山神他老人家。”
“山神？”罗青皱起了眉头。
老岭点了点头，但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你听说过‘武伦帝国’的故事吗？”
罗青愣了一下，“那是什么？”
“老一辈传下来的故事，你们这些外邦人应该都没听说过，虽然古代的文明没落了，但是在我们山居部族还是保留下很多优良的文化传统的，回头可以给你讲一讲。”老岭顿时大感兴趣，笑呵呵地道。
“族长，我更想知道山神——”
“讲完这个故事再说嘛。”老岭已经很久没给别人讲过故事了，几个儿女他们都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纪，更何况他们都听了无数遍，早就背得比自己还熟。
“族长，山神到底——”
“你怎么和那个外邦人一样。”老岭不耐烦地抽出背后的烟枪，站起身来，瞪了罗青一眼，罗青刚才给他留下的好印象一下子荡然无存，“跟那个拂辰一样。”
“拂辰？”罗青皱起眉头。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惊雷。老岭抬起头看着雾沉沉的天空，五方大山很久没有雷雨了，自从那件事过后，那件让外邦的拂辰离开这里的那件事过后，老岭似乎就失去了对每场雷雨的记忆。
那天晚上，也是同样的雷雨，他和外邦拂辰一起站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降临。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等到，他早该知道不应该对外邦人报以那么大的信心。他早该知道神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那天晚上雨滴一滴一滴地落在自己的脸上，自己的烟枪上，自己的皮衣上，但他感觉不到冷，只觉得累。笼罩着整个五方大山的雾气在那一刻仿佛都消失了，经常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山神似乎正在嘲讽着自己。他何德何能，竟然相信神明会对自己降福，让他扭转一切苦难？
没用的，什么都没用。
那一夜过后，那个从地底下被山居部族挖出来的拂辰就向自己告别了，过了这么久，老岭经常会想起他，原因除了部族里改名的那个假“拂辰”天天来烦自己外，还有他的不甘。他一直想问拂辰，那一夜失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但现在，他连拂辰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自古以来，离开五方大山进入妖魔界的人，从没有一个回来的。
“族长？族长？”
老岭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满脸疑惑的罗青，逼自己从刚才的神游中清醒过来。他摇了摇头，看着罗青，一边叹着气一边重新坐下。他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人不就是一个外邦人吗？问问他，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年轻人。”老岭看着罗青，忽然问道，“你认识拂辰吗？”
罗青猛地愣住，尴尬地道：“族长……您说笑了，我刚刚就在问您拂辰到底是谁……”
“哦。”老岭沉默了半晌，似乎罗青的话非常深奥一般，“对了……这就对了。”
“对了？”
“老一辈经常说，对一个问题最好的回答就是把这个问题再问回去。”
“啪”的一声，罗青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脸，看他的样子，几乎想把自己的脸皮给扯下来。
“拂辰是个外邦人，只不过和你不一样，他是在五方大山‘出生’的。”老岭看着罗青的颓势，也有点于心不忍，尽管拂辰的事他不想主动提及，可也许是因为罗青也是外邦人的缘故，老岭却也多说了几句，“他被挖出来的时候，是从一个‘棺材’里被挖出来的。”
“棺材？”罗青的表情一下子扭曲得不成样子，“这是丧尸片吗？”
“哦……我好像又忘了，那不是棺材，那好像叫‘冬眠舱’，不过也差不多。”老岭正想问罗青什么是“丧尸”，但他忽然觉得罗青的神情有点奇怪。
“喂。”老岭忍不住在罗青的眼睛面前摆了摆手，“不至于吧，这个名字有那么大的魔力吗？”
“族长，你说……那个‘拂辰’是从冬眠舱里出来的？”
“是。”
“他竟然是个‘时光移民’？”
“什么是时光移民？”这次轮到老岭满脸疑惑了，“等等……难道说这种在棺材里挖出来的人在你们外邦是很普遍的吗？”
过了一会儿，罗青皱着眉头喃喃道：“要说普遍，也没有多普遍，但是……”
“但是什么？”
“我和他一样，都是从‘冬眠舱’里复苏的。”
老岭猛地一颤，身子不受控制一般地猛地站起，他看着罗青，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罗青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惊讶地看着老岭。不知过了多久，老岭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苦笑一声。
原来这个人也是吗？
如果他也是的话，那或许他自己能有办法……
老岭从没想过，那件看似永远没有可能实现的事竟然又有了转机，他走上前一步，拍了拍罗青的肩膀，轻轻地道：“年轻人，我可能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罗青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正色道：“是什么？”
老岭正要说，忽然感觉手背一凉，低头一看是一滴水，这才注意到雨已经下下来了，连忙急匆匆地跑向广场，一边跑一边回头道：“过会儿再说，我先去收衣服……”
罗青无奈地站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在地上后散发出的清香让他想起了遥远的梦境。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把这种清新的感觉全部吸到肺里去，也似乎想把脑中的一些疑惑排出身体。
不可能的……
刚才的感觉，一定是错觉。
罗青裹紧了身上的风衣，向山洞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