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他的梦
作者:墨无熙      更新:2019-08-06 07:15      字数:3362

风卿书为什么不见了?

正在何筱琉疑惑间,身后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哭声。

何筱琉缓缓站起,转身犹豫地走向院子里。

推开院子的门,便看到了茅屋门外站了一个男人,穿着朴素的衣衫,在门外来回踱步,神色紧张而期待。

一妇人抱了一个收拾好的婴儿出来,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合时宜。

按说接生了一个孩子,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但那妇人脸上却带着遗憾和痛心的表情。

“付家大哥,是个儿子。”那妇人首先说到。

“真的?!”他欣喜地接过孩子,自己亲自验证了一番,“真是儿子!”他惊喜叫出声,很兴奋。

“可是……”那妇人不忍打断他的开心,但这事不得不说。

他抬头看那妇人,眼中应该有疑惑。

“大嫂她……没了……”那妇人说着便哽咽了起来,还用衣角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何筱琉感觉得到他的背影渐渐僵硬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孩子,再抬头看看房门。

何筱琉不知道此刻他的表情是怎样的,但她猜想大概是呆愣的,不知该为儿子欢喜还是该为妻子悲伤。

那妇人说了句什么,就走了,而他还愣在原地。

那妇人边抹着眼角的泪水,边向院门这边走来。

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何筱琉。

何筱琉于是壮着胆子走近他,走到他身边,又转向他正面,发现他就是付庄生。

他抱着孩子挪向那扇门,每靠近一步他的心里就多一分恐惧,下一步的步伐便又小了一点。

他站的地方离门很近,可是他却走了很久才到达门口。

他犹豫地推开门,门打开的那一刻他不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很害怕看到门里的场景。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目光呆滞,抱着孩子一步步移到床前。

那床上是一个娇弱的年轻女人,鹅蛋脸,柳叶眉,一双原本水灵的眼睛现在紧闭着。

她脸色惨白,看上去更加柔弱了。

付庄生蹲下,一手为她抚顺被汗水扰乱的头发。

他边这么做着,边痴痴地开口,“我以后再也不偷了,我都听你的,你就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咱家儿子就中了状元,你就是状元的娘了。到那时,我就叫儿子请个八抬大轿,抬着你去看城里的荷花,我就骑马给你开路,儿子跟在我们身后。”

听着他半疯癫半清醒的深情告白,何筱琉的心不由一阵生疼。

她捂住心口,低头皱眉以缓解痛苦,就在那瞬间,场景在悄然变换。

等她再抬头的时候。

那个刚出生的婴儿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儿童,坐在院子里,趁着清晨的好时光,摇头晃脑背着文章。

“儿子,饭来了!”从屋里出来了付庄生,笑眯眯地端来了一张摆了饭菜的小桌子。

“爹。”那孩子笑着叫到。

“哎!儿子,书背得怎么样了?”付庄生问到。

“要背完了,爹,还有别的书吗?”孩子拿起了一个馒头,先分了一半给付庄生,边吃着边天真问到。

付庄生底下头,眼神复杂,勉强笑道:“爹给你找找。”

“爹,我叫什么?”孩子吃完了半个馒头,又问到。

“……”付庄生无言以对,他从没想过这问题。

“人家都有名有字,我叫什么呢?”孩子又继续说了。

付庄生想了想,道:“我儿子将来是要当状元的,当然要取个厉害的名字,那就把太阳当你的名字,叫你付阳好了。”

“付阳?”孩子似乎还有些疑虑。

“阳就是太阳,太阳照亮大地,很厉害。”他笑道,虽然他的解释很粗糙,但他希望付阳好的心是无与伦比的。

“状元付阳!”付庄生想想便觉得美得很。

面对付阳的时候,他永远都是笑着的,只要是对付阳的学业有帮助东西,他就会想方设法让付阳拥有那东西。

他对付阳说那是他做工换来的,何筱琉却清楚地看见那是他偷来的。

他常常潜入一个员外家,偷来那家员外为儿子准备的书和笔墨。

他的开锁技术十分了得,进书房偷东西不被任何人发觉。

书丢得多了,员外起了疑心,便买来了一只大狗放在书房门口。

等他再来的时候,那狗凶猛地上前扑咬他,他九死一生的出来,腿上都是血淋淋的牙印。

他在家门前的小溪那洗了洗伤口,看着不远处还亮着灯的自家屋子,眼中流过欣慰,他儿子可真努力。

他在小溪边躺下,不敢回家。他怕付阳被他这模样吓到,无心学习。

何筱琉站在他身边,低头可以看到他的眼眸。

某一刻,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绝望。

他在硬撑!只是不知道他为了什么在硬撑。

付阳很有天赋,十岁便中了童生,成为秀才的预备人选。

某天午后,付阳何付庄生在院子里吃饭。

付庄生想起了什么事情,于是问付阳道:“最有学问的是谁?”

付阳答:“庄生梦蝶的庄子。”

“那以后我就叫付庄生了。”他笑道,眼底的明明带着笑意,却让人想流泪。

十三岁,付阳成了秀才,打破了全县秀才的年龄底线,被奉为神童。

知县致力于培养付阳,将他接到了县上的私塾,出钱让他读书。

只是,付阳越优秀,付庄生眼低的绝望,不,或许说是解脱式的绝望更为贴切。

付阳越优秀,他眼底解脱式的绝望越掩藏不住。

付阳被接到私塾里,只有夫子休沐的时候才能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分离太久的原因,付阳回家对他的感情不太一样了,从原来的依赖变得生疏,甚至还看到了一丝憎恨的踪迹。

付庄生不知道付阳在私塾里都遇到了什么事。

私塾里有那家员外的儿子,那员外的儿子知道他是付庄生的儿子后,便跟同窗宣传起了付庄生偷书的事。

付阳因此被孤立,对付庄生有了些怨恨。

十六岁,付阳被知县资助,和知县儿子一起去赶考,同行的还有那员外的儿子。

进京后,科考还没开始,他们便在客栈里暂住。

同行的几个公子哥儿在家被束缚了许久,到了京城就像一只刚刚会飞的小鹰,什么都要去尝试。

开始时,他们热衷于结交京中文人,一起吟诗作对,潇洒风流。

但后来,他们却留恋风月,常驻烟花柳巷。

付阳不与他们为伍,和文人吟诗作对时,他偶尔也会去,但他们去烟花柳巷时,他是绝不跟着的。

有一次,知县的公子派人叫他送点钱过去。

他拗不过那传话的人,拿了知县公子的钱亲自去了一趟青楼。

却不想,他在那儿遇到了一个温婉出尘的女子。

那天,那女子在知县公子他们的包厢里去弹着一曲哀婉的乐曲,不谄媚,也不搭话,只安静弹着琴。

她指法转换自如,沉浸在琴声的意境里,不受旁边任何事情的影响,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

这样的她很耀眼,一下就住进了付阳的心里。

那员外的公子见他盯着那女子出神,便嘲笑了一句,“果然是贼的儿子,见不得好的东西。”

他沉下脸,将钱交给知县的公子便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却忍不住回头多看了眼那女子一眼。

从那天起,他更加努力了,坚决不出现在他们面前,也不去想那女子,把自己关在房里,背着书,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

但,他似乎躲不过去了,每当夜深人静,他的脑海里总会出现那女子的脸,学业以他能感觉到的速度在下降。

他不由得想起了付庄生,想起付庄生送他上京时的满脸期待,想起了员外儿子说付庄生偷书时那副恶心的嘴脸。

又想起了那仅见过一面的女子。

脑子彻底混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做,眼神逐渐涣散,心中传来了一个极具诱惑的声音——“去死吧……去死吧……”

他于是麻木着眼神,缓步走向湖边。

现在是夜晚,那帮公子约了姑娘去湖上宴饮。

他看向湖中,那艘船上隐隐约约传来了熟悉的琴声,他笑了,一步步走进水中,一点点靠近那艘船。

越靠近,她的形象越清晰,在水淹没他眼睛前,他似乎看到了她轻轻对他微笑,美得不可方物。

水漫过眼眸,向上看还隐隐约约看得到船上灯笼旖旎的光。

水淹没他的脑袋,湖面一片沉寂,没有一丝涟漪。

湖面上却升起了风卿书的身影,待他完全升到湖面上时,场景转换,来到了茅草屋前。

付庄生在一个飘着雪的夜晚收到了付阳自杀的消息。

在那一刻,他眼中的逞强瞬间被绝望掩盖,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很久很久以后,他竟穿着单薄的衣衫走出了茅草屋,到院子里手舞足蹈了起来,嘴里还痴痴念着,“骑大马……夫人……坐轿子……状元付阳……”。

不知道他跳了多久,只知道雪一直在下,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终于,他倒在了雪地上,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远处的风卿书心痛地闭上了眼睛,似有滴泪滴落在雪地上。

“确是我欠他的……”他喃喃道。

正待何筱琉要问清楚时,她却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