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顶上看月亮,好像比在庭院中看月亮要近的多。
李珏很少会这样在屋顶上看月亮,除非烦心的事情太多。当然在梁国的夜晚除了月亮就连一丝灯光也看不见。
但今日的夜晚好像连月亮都没有那么亮,整个天空就仿佛密布的棋盘,被满天的繁星塞满。
他没这个心思去看天边的风景,他的心事已经压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宁静的夜里,红瓦上的脚步声尤其的响亮。脚步声一声一声,躺在瓦上听的格外清楚。
李珏道:“青衣,是你吗?”
宁静的夜色里没有人回答,脚步声也戛然而止。因为脚的主人已经站在了李珏的身边。
李珏道:“将军,怎么是你?”
段亦勋只是笑笑没说话,就在他身边坐下。
李珏不再是躺着,立刻正襟危坐起来。因为段亦勋的规矩素来严苛,他不想坏了段亦勋的规矩。
段亦勋仍然不说话,李珏心里有些奇怪。但此刻他也不想说话,他只想这么静静地坐着。
安静的夜晚,安静的屋顶,两个男人这样安静的坐着。不论是谁谁看见都会觉得奇怪,李珏自己也觉得快要疯了。
李珏道:“将军不是要和凤姑娘去天狼吗?”
段亦勋还是不说话,又一次望着他笑了笑。
他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但李珏也说不上哪里不自然。总之那个笑容让他有些恐惧。
李珏道:“凤姑娘呢?可还在这里?”
段亦勋依旧是笑一笑。
李珏此时明白过来他的笑容里让自己觉得恐惧的是什么,他的笑容里有一股子杀意,本该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的杀意竟然在这一刻出现了。
他的手中赫然是一把匕首,匕首泠冽的光很凉,仿佛幽冥之地来的武器。
李珏一下跳起来,与那人隔开一段距离,“你到底是什么人?”
“段亦勋”道:“是来取你性命的人。”
李珏本来想反抗,他却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那香气只如芙蓉暖帐,让人觉得心情轻松惬意。
他知道此刻不该是轻松的时候,但他的身体已经软绵绵的倒在屋顶上,他看见的只有匕首的寒光和“段亦勋”笑容里的杀意。
李珏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仍然是段亦勋,但这一个段亦勋是真的段亦勋。
他坐在窗前处理手臂上的伤口,脸色都不见变一下。
李珏道:“将军,你的伤可要紧?”
段亦勋道:“不碍事。我看到了要杀你的人。”
李珏道:“是什么人?”
段亦勋道:“谢将军的儿子,但是他不是那个刻下那个符号的人。”
李珏道:“将军的意思是有两个人?”
段亦勋道:“没错,我就是被第二个人所伤。他的武功很高,招式变幻莫测。”
不必段亦勋说,李珏也明白。能从段亦勋手下救走一个人,他的武功怎么可能会差。
段亦勋道:“现在想弄清楚这个人是谁,就得先弄清楚这个符号是什么。贺寒碧说这是一个文字,只有弱水玉家的人识得。所以我必须去天狼了,你和贺寒碧一路要相互照顾。千万小心。”
李珏道:“贺寒碧也来了?”
段亦勋道:“是,但是连贺平烟都栽在那个人手上,贺寒碧一定拦不住他。不过好在那个人也被我所伤,暂且是安全些了。”
李珏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段亦勋道:“如此俗礼就免了吧,你和贺寒碧都要活着来盛京见我。”
他只是简单的交代了几句,李珏还没回过神来屋里的人就已经到了门外的院子中。
他这么着急离开一定是要去益州找云婧和贺平烟,一个受了重伤的贺平烟和云婧是不可能打的过那个人的。
可假任丰并没有去找云婧,因为云婧眼下正在益州府衙之中。
除了身受重伤的贺平烟,还有益州府衙的私兵。假任丰即使有通天的本事也很难在顷刻之间取她性命。
“段夫人,您要的药准备好了。”
窗前的云婧不必转头,她已经闻到丫头手中的药香。
云婧道:“你放下吧,先出去。”
丫头在益州府衙服侍多年,是个知道规矩的人。云婧让她出去,她也不多问。只将方盘放下就出去了。
外头院子里的落叶堆成一座小山一般,益州郡守就在这落叶边来回的走动。
益州郡守一听那门吱呀的声音,忙道:“你去看了,段夫人的兄长怎么样了?”
丫头道:“回老爷的话,段夫人的兄长还没醒呢。”
益州郡守道:“这段夫人的兄长可就是定北将军的兄长,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定北将军怪罪下来可怎么办啊?”
丫头道:“老爷先别担心,我看那段夫人是个大夫。指不定什么事都没有呢!”
纵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压的很低,窗下的云婧仍然听的清楚。
她此刻也在想段亦勋,她也在担心商丘的李珏。
榻上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声,让云婧不得不去瞧贺平烟。
贺平烟脸色苍白的吓人,他稍稍一动身上的伤口就扯的生疼。
云婧道:“你别动,你身上有伤。”
贺平烟道:“我们现在在哪里?段亦勋呢?”
云婧道:“昨夜他猜到假任丰在商丘,所以连夜赶回去了。咱们现在在益州,要去天狼山。”
贺平烟道:“那个人的武功路数特别奇怪,又善于用毒。他怎么可以这么鲁莽。”
他的脸上全是焦急,他在担心段亦勋甚至比云婧还要担心。
云婧道:“你先把药吃了。你现在身受重伤,我武功又差,我们谁去商丘都是送死。”
她端着药在床沿坐下,贺平烟也终于安定下来。他实在是恨自己这一副模样。
云婧道:“我也担心阿勋,但是他不去的话,李珏,李老夫人,青衣甚至贺寒碧都要死。阿勋的武功那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将药喂到贺平烟的嘴边,贺平烟没张嘴只是望着云婧。
这是他离开师门之后第一次被人喂药,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云婧道:“快把药喝了,快点好起来才能去找阿勋。”
贺平烟张开嘴,药的苦涩让他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药的苦涩,他只喜欢酒的辛辣。
那一碗药喝的很慢,她总要把药吹凉了才喂到贺平烟嘴边。
贺平烟看着她,突然间暗自问自己,是不是该安定下来了?
云婧道:“吃了药你再歇会,过了晌午咱们就要走了。”
贺平烟道:“咱们不等段亦勋了吗?”
云婧道:“你怎么知道等来的就一定是阿勋,过了晌午咱们必须要走。最起码要先把你的性命保住。”
贺平烟道:“但是一个受了重伤的我,和武功这么差的你,咱们如果遇上假任丰一样会死。”
云婧道:“如果真任丰在这就好了。”
贺平烟道:“真任丰被段亦勋打伤,至少有一个月不能动武。对他而言安全的地方一定是大宛,那地方距离益州有数十城。哪怕他想来也赶不到了。”
他说的是实话,如果两个人上路只怕到天狼山的就是两具尸体。
贺平烟道:“这里是益州府衙,有益州城的私兵在这。所以假任丰想要我们的性命也得掂量掂量。但是一旦离开益州府衙,他想要我们的性命就是轻而易举。”
云婧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得等?可是你的伤只有我娘才能治好,片刻都不能耽搁。”
贺平烟道:“我本来就是个孤家寡人,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掉一滴眼泪。但是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活着。”
云婧道:“说什么傻话,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贺寒碧,阿勋都会伤心。你是阿勋的兄弟啊!”
贺平烟突然觉得很满足,有一两个人这么惦念着他他已经觉得足够了。
云婧道:“你先歇着,我来想办法。我们一定会平安回到天狼山的。”
贺平烟纵然不想,也不得不躺下去。他一向很听朋友的话,尤其是当朋友的话有理的时候。
云婧收了碗和方盘,她忍不住又看了几眼榻上的贺平烟几眼。贺平烟的性命危在旦夕,即使不想走也必须走。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等在外头的丫头跳起来接过她手上的方盘,“这种事情奴才来就行了,怎么能让段夫人亲自动手呢。”
云婧道:“郡守何在?”
丫头道:“老爷现在一定在书房呢。”
云婧点点头,没再说话。顾自顺着抄手游廊往书房而来。
郡守现在一定不想见到她,因为一个受了重伤的贺平烟就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任谁接到都要抛出去。但他又不得不见云婧,毕竟她身上有段家军的令牌和段亦勋的玉佩。
也因此云婧现在才能站在书房里,才能与郡守说上几句话。
郡守道:“段夫人有什么吩咐?”
他其实并不想知道云婧有什么吩咐,他只想快点把这两个人送走就仿佛送走了两个大麻烦一样。
云婧道:“我想借益州城的兵一用?”
郡守道:“借兵?益州城的私兵是不许离开益州的,更不必说送夫人去天狼山了。”
云婧道:“不必送到天狼,到边州就可。边州的段家军会送我们回去。”
郡守道:“不是我不想帮夫人,但是此举不合规矩。即使段将军在这,益州的兵也不能说借就借。”
云婧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无助,伤心,焦急一时都涌上心头。
郡守道:“我能做的只有派衙役送夫人一程,剩下的我真的无能为力。”
云婧心里的无助又多了几分,道:“既然如此,云婧也不愿为难郡守。只请郡守为我和义兄备一辆马车。”
她神色清冷,就仿佛十二月的寒霜一样。
她缓步走到庭院中,没有私兵的保护,没有段家军的保护,也没有段亦勋。她已经确定贺平烟和她是不能安全回到天狼山。
“郡守不愿借私兵给你,你就不会想想别的办法?”
云婧抬头对上段亦勋的目光,他正在屋顶上坐着。他脸上浅浅的笑意,让云婧觉得很是安心。
“阿勋……”
她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已经落下了。
段亦勋一把把她拥进怀中,道:“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云婧道:“你再不回来,贺平烟就要死了。”
段亦勋道:“原来不是担心我,是担心贺平烟啊!”
他语气里酸酸的,嫉妒的心情已经藏不住了。他的脸色也严肃起来,笑意已经渐渐消失了。
云婧道:“阿勋,我害怕。”
段亦勋骤然间怔住,在碧湖山庄的时候她曾对他说过害怕。之后哪怕是面对燕都三十万兵马,陆宇笙和任丰她都没再说过害怕。
他却笑了,因为云婧终于肯相信他了。
段亦勋道:“害怕什么?我在呢!”
云婧道:“阿勋,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好不好?”
段亦勋道:“好!”
他不自觉的缩紧了自己的手臂,把怀中的人抱的紧一些,再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