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中顿时沉默了,段亦勋听见砰砰几声敲门声,心中道:“我段家并无甚来往甚密的亲戚好友,这会儿是谁敲门?”
他冒着雨冲到门前,将门微微拉开一条细缝。只见外头站着一个十五左右的丫头,那丫头梳着羊角辫也望着段亦勋。
丫头道:“二爷,我曾是段府的丫头。我听说将军的灵柩回来了,想着府上定是需要帮衬,所以回来瞧瞧。”
当初被贬边州,除了墨韵墨悝,府中的下人全被段亦勋遣走。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有人回来。
段亦勋仔仔细细打量着那丫头,见她样貌确有几分眼熟。才将门拉开,“进来吧!既然曾是段府的下人。想必你对段府也很是熟悉,你去将军的书房将兵书取来吧!”
丫头有些不解,却还是将包裹往地上一扔。冲到雨中往后院跑去。云婧见了大为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段亦勋道:“这非常时期突然来了个丫头说是我段家曾经的下人,论是谁也会起疑心。我的书房小,除了段府的下人外人不知在何处。我只是试试这个丫头而已。”
云婧笑道:“你呀,什么时候还多了这疑心的毛病?快进来喝口热茶吧!驱驱雨的寒气。”
话音刚落了,丫头如一阵风一般卷到二人面前。手上还抱着一卷兵书,“在将军的桌上只找见了这个。”
段亦勋接过来一瞧,竹简上是自己手抄的吴起兵法。这时才将心安下,招呼着丫头进厅堂来,还不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也是动作利索,回答简略,“奴婢莺歌。”
莺歌跟着段亦勋进了厅堂,一见摆在堂中的棺木就克制不住自个儿了。那眼泪一时又一时的落下,惹得云婧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才把她劝住,墨悝端了几碗姜汤进来,惊喜道:“莺歌,你怎么在这儿?”
莺歌一见墨悝又是婉转泣下,哭过一时段亦勋才问墨悝,“你们俩认识吗?”
墨悝一壁把姜汤放下,一壁对段亦勋道:“莺歌与我同乡,也在段府做事。一来二往就熟悉了。”
段亦勋感叹道:“没想到啊,段府落难,重回段府的竟然只有莺歌这个丫头。”
莺歌闻言一拍脑袋从包裹里掏出一袋布币,“二爷,当初将军遣散我们这些仆人之时给了这些布币。莺歌剩的不多了,只有这些。二爷全拿去吧!”
段亦勋忙推辞说:“这怎么可以?你快快收下。”
莺歌仍然把手举着说:“将军当初为了安置我们这些仆人也算是散尽家财,二爷就别在推辞了。就让莺歌为将军做些事情吧!”
段亦勋看向莺歌身后的云婧,云婧道:“段家有此忠仆是段家的福气,亦轩你就收下吧!也好安莺歌的心。”
纵然云婧这般说,段亦勋仍旧迟疑了。莺歌又将那一袋布币往段亦勋的怀中塞了塞,段亦勋方收下。
莺歌松了口气,站到云婧的身后去了。云婧见着丫头知礼数又机灵,心中大觉得喜欢。于是对段亦勋说:“莺歌这么机灵,就让她来服侍我吧!”
段亦勋点了点头,“既然嫂嫂开了口,道由怎能驳了。莺歌,你日后就去服侍夫人吧!”
莺歌连忙应承下来,云婧又说:“你去梳洗梳洗,进宫面圣吧!皇上网开一面让阿勋灵柩回来,总该去谢恩。”
她心知段亦勋是放心不下段府,忙说:“段府有我,不必担心。”
段亦勋小声嘟囔道:“担心的就是你。”
云婧将他这句嘟囔听的清楚,掩嘴一笑道:“快去吧!皇上定是等着你去复命呢!”
段亦勋轻轻的嗯了一声,朗声道:“墨悝,沐浴更衣。我要进宫一趟。”
墨悝备上一身段亦勋平日里用的劲装,忙下去烧水了。莺歌看着段亦勋的背影道:“二爷真是越来越像将军了。”
云婧没搭理她,招呼着士卒揭开棺材盖。莺歌也凑上来,一见棺材里骨瘦如柴的段亦轩眼泪又落下了。
她趴在棺材边哭道:“将军!将军!”
云婧将她拉开说:“天狼的古语,这尸身沾染了人气不好。快快退开吧!”
莺歌一壁擦泪,一壁被云婧拖到椅子上坐下。云婧看着她哭了良久,问道:“段将军故去,你真有这般伤心吗?”
莺歌哭的伤心,一句话都说的断断续续,“将军.....对我......犹如再生父母。若非将军给我布币让我安葬父母,我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云婧更加好奇的问道:“他真有这么好?”
莺歌正色道:“对莺歌和段府的奴才们来说,将军可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我那时初进府,卿卿姐姐就曾告诉过我,将军从未当她是下人反而像妹子一般。”
她看云婧眉眼低垂,才觉得失言,提起谁不好偏又提起卿卿。云婧缓缓抬起头,望着那一口棺材道:“他确是这样好的人,确是。”
莺歌不敢再接话,痴愣的望着云婧。她即使瞧见棺材中的尸体都未曾这般伤心,可一提起卿卿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云婧望向她说:“你去准备准备,这三日我们都在灵堂守着。”
莺歌答应下来,忙就去准备了。
云婧也缓缓起身,徐步踱到门外。大雨仍在继续,丝毫没有停下的意味。
“我不在段府时,你可千万照顾好自己。莺歌这个丫头虽说曾是段府的奴婢,但还是要防着些。你呀,总容易轻信旁人的话。”段亦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旁,望着地上那微小的涟漪说。
云婧望着他说:“我看呀是你总不愿意信人,对谁都是三分信,七分疑。只信那些军中的将士。”
段亦勋微微笑起来,小声道:“对你不是啊,你的话每一个字我都信。”
云婧轻哼一声道:“你这话说的好听,但恐怕这世上你最不信的就是我了。我的话每一个字你都不信。”
他有些局促的挠了挠头,讨好的笑道:“谁说我不信你了,这世上我最信的人就是凤云婧。即使你说翊卫要反我都信。”
云婧没答话,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大雨。这段府有太多与过去的生活不同的回忆,也有太多伤心太多苦楚。
“云婧,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不同了。待我此战回来,你可否忘记过去那些事情。你我,重新来过。”他的语气中似乎在恳求云婧。
云婧噗嗤笑出声,“那你岂不是要再去一次天狼山,亦轩岂不是要再中毒一次。”
她的话惹的段亦勋也笑出来,却又忙收住笑容正色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云婧道:“我知道,等你此战回来。你我重新来过。”
段亦勋将心安下,从墨悝手中接过蓑衣。才往皇宫而去。
入夜之后的风更加大,雨将歇住,那风中便都是雨水的腥气。主仆三人与两个士卒守在灵堂里,那油灯的火被风吹的摇摇曳曳只如下一秒就要熄灭。
莺歌到底年纪还小,虽说是守着段亦勋的棺材,她也还是有些害怕。紧紧靠在云婧身边,怎么也不肯松开云婧的手臂。
墨悝见她这副模样颇觉好笑,但只能将笑憋住。他小心翼翼的护住油灯,只怕一阵风将它吹灭了去。
“啊!”莺歌吓得惊叫一声,原是墨悝小心翼翼护着的油灯已经灭了。
云婧神情肃然,忙起身去看棺材。棺材上插着一把小刀,小刀上正是油灯的灯芯,“墨悝,将另一盏灯点上。我去追那个人。”
她吩咐着墨悝点灯,追着那人影到厅堂外。那黑影不快不慢,但她始终也追不上。那人似乎有意逗她,见她靠近就跑的远些,落后了就停下来等候。
一路追到盛京城的主街上,黑影才总算停下来。云婧追的上气不接下气,指着他说不出话。
黑影慢慢取下罩着自己脸的面罩,陆承凌那张脸就露了出来,“我早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
云婧冷笑道:“你夜探段府就是为了引我出来?”
陆承凌负手走到她跟前,点着头道:“不错,正是如此。引故人出来一聚。”
云婧不悦道:“谁和你是故人?你是乱臣贼子,我是通武侯夫人。你和我是正邪不两立,怎么就成了故人?”
陆承凌发笑说:“如果梁国大统变更,我便不是什么乱臣贼子,我可就是开国元勋。而通武侯夫人才是乱臣贼子。”
云婧冷着脸说:“你以为真靠一场仗就可以导致梁国国政更替?纵然我夫君不在,段家军中也多的是能人异士。更何况天狼大军与北羌大军相继抵达燕山,燕都军如今可谓是孤军奋战。”
陆承凌的脸色沉了,云婧所言不无道理。弱水大军被天狼与北羌牵制住,必不会奋不顾身开战。而连日大雨耽误燕都军行军,不论是兵力还是战力都弱于段家军。他却仍笑道:“能人异士?你指的是那个被皇帝罢黜的废物季忞飞吧?他不过泛泛之辈,也称得上能人异士?”
云婧对上他的双眸坚定的道:“那斥候营将军李珏呢?你说翊卫只是泛泛之辈,看来你也不是甚大才。明明年岁上长于我夫君,可这看人识才的功力连我夫君万分之一都不及。”
陆承凌被她呛白,一时气上心头。双手紧紧捏着拳头说:“你夫君那么厉害,到头来还是只能一口棺材回盛京。能看人识才又如何?他也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云婧也不气不恼,讽刺笑道:“若不能看人识才,纵使梁国国政更替又能如何?大争之世,征伐频频。今日你陆承凌是开国元勋,明日就是梁国的亡国之人。梁国如今强盛,八方不敢来犯。但个个如狼似虎,就等着分肉分地!放眼整个梁国,将才帅才皆在段家军。可你却一个都识不出来,我祝你这开国元勋的美梦做的长些。”
她转身欲走,陆承凌在她身后轻轻一笑,接着朗声道:“凤云婧,你没杀我可后悔过?”
云婧头也不回的说:“治病救人乃是我为大夫之责,我不后悔救你。我只后悔没留我夫君在天狼,否则也不会由我送他灵柩回来。”
陆承凌只怕她说出后悔二字,听见不悔就将心安下。她的身影渐渐没进黑暗中,陆承凌就这般一直望着。他仍回忆着云婧适才的话,列国或是邦交或是征伐交战已是数百年的光景。人才,大才,国之根基。
适才与陆承凌的对话显然是陆承凌嘴硬不肯承认燕都军的弱势,此次与陆承凌交锋,云婧担心的心才终是安了。如今陆羽笙可谓是焦头烂额,弱水大军受制于天狼北羌。仍在行军的燕都军也会在半路被李珏的部队拦截。那段昭玺临时撕毁盟约按兵不动,陆羽笙根本没有精力对付边州军。
这一战,终于有了胜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