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超凡带纪冉来了一家医院,见了一位医生。
医生四十多岁的样子,金发碧眼留着胡子显得老成。
然后他说这是他这几年的主治医生。
纪冉瞬间心吊到嗓子眼,
他的主治医生是什么意思啊!
她还没来得急问,他和医生打了招呼,又用她听不懂的叽里呱啦语言聊了一会儿然后拉着她出了医院,两人坐在不远处公园的长椅上。
被雨滋润过的天空显得格外干净清澈,远处几只鸟叽叽喳喳叫着,他嘴角扯起一丝笑缓缓开口,声音无波无澜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父亲的事?”
纪冉摇头,每次提到这个话题他就格外不开心,所以尽管她很想知道但从不敢问。
“他在我七岁那年去世了,对于他的影子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快没了。”
他转头看她一眼又说。
“他并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爸爸,唯一值得我留恋的就是他给我买过一次冰糖葫芦,他一辈子的心都在我妈身上。”
纪冉一直注视着他的侧脸认真听他说。
“那你父母还是挺相爱的吧。”
“相爱?”
“小的时候我不知道,但懂事以后家里每天除了谩骂吵架就是厮打,相爱简直是个笑话。”
他又转过来看她:“听她说我爸在我三岁时染上了赌博和酒,有钱了就去赌,喝醉了就打人。”
收回目光他低下头,仿佛有丝难以启齿,“慢慢越来越严重,等去医院才知道他得了狂躁型精神分裂症,时间太久,治愈太难了,况且那个时候她已经放弃了我爸….”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他一个人在精神病院度过了后面的日子。”
“她没去看他,一次都没有!”他说得愤恨。
纪冉过去轻轻抱住他安抚,“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从她怀里抬起头,纪冉看见他双眼湿润,只能更紧的抱住他。
“我开始挺同情她嫁了这样一位老公,是人都受不了,我从没怪过她,可是……”
他忽然抬起头,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我爸有写日记的习惯,我才知道她简直是个贱女人,给我爸戴了无数顶绿帽子不说,还死不悔改。”
“我爸那么爱她怎么受得了,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像他那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人怎么会染上那些恶习,都是她逼的。”
纪冉除了紧紧抱着他什么办法都没有。
“所以我爸死后,她的报应来了,嫁了两三任丈夫没一个真心的,因为这世上真正爱她的男人,除了我爸再没有任何人了。”
说了这么多话他似是抽光了所有力气,头埋在她怀里许久才又说道:“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他发了那么多次病可是从来没有伤害我。”
纪冉忍不住眼泪滴滴落,“等我们回去了一起去看他好不好?”
他闷着声点头。
“所以你以前讨厌女生是因为你母亲吗?”
他又点头:“是她夺走了我享受父爱的权利,我太恨她。”
又说:“可是我又渴望,有段时间我一直很绝望,觉得这辈子注定要孤独终老。”
“在没遇见你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可是后来才知道,上帝有多么疼爱我。”
“如果有什么还能称得上美好的东西,只有你,唯有你。”
杨超凡说完最后这句就哭了,这些事埋在他心里太多年,他仿佛当年那个知道父亲去世后关在房里哭了一夜的孩子。
纪冉紧紧抱着他给他安慰和力量。
等深埋在心里所有的痛苦都发泄了,他红着眼睛从她怀里抬头,“刚才那位是这方面专家,我还有最重要的没告诉你。”
纪冉给他抹眼泪,“你说。”
“到说这里你也应该明白了。”
她点头。
“那时打你真的不是故意的,离开也是逼不得已,我发病了,比任何一次都严重。”
“你能原谅我吗?”
她从来都没放在心上。
说不出话,她只能含着泪拼命点头。
“这么几年已经好了很多,但……”
纪冉抬眼看他。
“但你确定要和我在一起吗?这种病想要根治很难,以后……可能会连累你。”
连累?
她猛地站起来。
杨超凡也急忙站起来拉住她手,“你不要激动,我还有事说。”
纪冉忍着坐下。
他却突然蹲在她面前,双手握住她手先虔诚地吻了一下,“你记不记得我毕业前回来过一次,是她打电话说出了大事。”
她点头,想他要说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清澈眸子黯淡无光,许久垂下头。
声音低沉像下了巨大决心。
他紧握她的手,“冉冉,我可能杀人了。”
话落,他摊在地上痛苦的闭上眼睛。
纪冉再次站起来,看着面前失了所有力气的男人。
这才是关键,他一直把自己控制的很好,却在那次回来后失了控。
他说什么?
杀人?
他怎么可能杀人?
其实那天晚上杨超凡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只偶尔记起一些画面,雪很大,风很大,一片狼藉的屋子,母亲失控的尖叫。
还有刻在他脑海里一直都无法抹去的一地的血。
之后本来好了的病突然复发,严重到再也无法控制,他想他杀人了。
他成了一个杀人犯,再也没有资格和她在一起。
所以只有离开。
纪冉开始也吓得不知道怎么办?
等冷静下来,她不相信,他根本什么都不能记起怎么能断定自己杀人,事情是有转机的。
于是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她平静地让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她听。
他很乖,一直很乖。
乖乖把所有自己记得事都讲给她听。
之后,纪冉心里有了打算。
她在一个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一切都向往着美好日子的早晨来到兰芝的病房门口。
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这里开始,那么从这里结束也应当是理所当然的。
床上的妇人正在沉睡,纪冉不着急在旁边椅子上坐着慢慢等。
她等的不久,一会儿床上人就睁开了眼睛。
看见是她已经没有任何惊讶之色,甚至有了一点细微的客套和讨好。
“你来了,他前段时间来过,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兰芝理自己微乱的头发。
纪冉笑了一下,“妈,你年轻时候很美吧?”
“你叫我什么?”
纪冉靠近又喊了一声,“有什么不对吗?我是他的妻子,我应该叫你妈。”
她笑着过去,把床上躺着的人扶起来,从包里取出一把梳子给她梳头。
“一定是了,不然爸怎么会被你迷得连命都不要了。”
床上妇人瞳孔放大,惊的转过来问她说什么。
纪冉没理继续帮她梳头,等梳好了从外面推进了一把轮椅,“妈,今天天气很好,我推你出去散散步吧。”
兰芝完全像个木偶,呆呆的让她扶着坐到轮椅上然后出了病房门。
走到一片绿草坪,兰芝终于忍不住问她刚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纪冉一直笑,“我已经找到他了,以后没人任何人能让他痛苦。”
她转到前面紧紧盯着面前人,忽然目光凶狠,“包括你!”
她又笑,用手轻轻抚摸她眼角新生的皱纹,说出的话却透着狠厉和冷漠,“告诉我,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芝已经六神无主,慌乱的想从轮椅上站起来,但纪冉恨恨按着她的腿。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晚上,我什么都不知道……”
“呵,不知道?你这辈子害的你儿子还不惨吗?”
“什么我害他,要怨就怨他自己投错了胎,遗传了他老子的病。”
“投错胎?”
纪冉从她的腿移到她的肩再死死按住,讥笑出声:“他确实投错了胎,他这辈子最不幸的就是有你这样不知廉耻又自私的母亲。”
“你……”
纪冉又把她颊边微乱的头发理好,“你再不说,我只有让警察来寻找真相了。”
“你你这就是你爱他的方式吗?告发他让他去偿命。”
纪冉站起来迎着阳光,高傲的像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女战士,“像你这种从来都不懂珍惜的人怎么能懂什么是爱,我不能让他心里永远有枷锁,我要让他自由,让他相信自己,让他没有任何负担的和我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她转过来,看着一脸气急败坏的人纠正,“还有,我不是让他偿命,”弯腰紧紧盯着那双带着恐惧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吐出:
“是让你偿命!”
“你说什么?你敢!”兰芝近乎尖叫。
“你看我敢不敢!”
又一把把坐在轮椅上的人拉起来,“你其实根本没病吧,躲在医院干嘛,不就是自己杀了人心虚吗?”
兰芝被她激的面容扭曲,“我没有,你胡说八道。”
“你真的以为他什么都忘了?”
“如果你执意不说,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记起,”“到时,别怪我狠心不认你这个婆婆。”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女魔鬼,我没有杀人,是他先一花瓶砸死了,只是后来,我我…….”她开始语无伦次。
纪冉抓住她手,“后来怎么样?”
“我…我没有…救他…”兰芝蹲在地上撕扯自己头发。
纪冉把她拉起来,“尸体呢?”
“我开车仍到了荒山上,可能早被野狗吞了。”
纪冉心里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要赶快带他回家。
她又把地上人拉起来扶到轮椅上,虽然在笑但眼神恐怖,满脸恨意。
“妈。”兰芝双手捂住耳朵,觉得这个称呼无限刺耳。
她用力拉开她手,缓慢地终于把最后要求说出口:“这么多年,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应该为你儿子做些什么了,这个人呢…..”
她又装出善良笑,“不管是谁杀的,都是你杀的。”
兰芝霎时睁大眼,像看见了魔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