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终究拗不过自家少爷,虽然觉得不妥,但他还是把洛天鸿请回了家。
回程的路上,他已经把刚才安阳与洛棠之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洛天鸿,后者坐在马车里闭目聆听,全程没有发表意见。
将洛天鸿送至洛棠房间,老刘合门退去。
洛天鸿没有选择坐到床边,而是拾过一张凳子坐在了桌边,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既然有话要说,就别浪费时间了,眼下城中忙得很。”他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
也许是习惯了自己亲爹的行事风格,洛棠并不觉得意外。
他躺在床上,实在懒的坐起身,也可能是没力气。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洛棠问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自然是有人把你送了回来。”
“谁?”
“不知道。”
洛棠一愣,没想到洛天鸿回答的这么直接。
“哼,羽林军果然都是废物。”洛棠嗤鼻道。
“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把你押入大牢。”洛天鸿淡淡道。
“来啊!我怕你啊!”洛棠咒骂道:“把我捆起来!反正小侯爷我现在也不能还手!随你打!”
洛天鸿一脸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奈,摇头道:“你若是把我叫回来就为了听你这番牢骚,那我现在就走。”
“慢着!”洛棠急忙叫住他,平复了些许情绪道:“你可知道当晚我遇到的是谁?”
洛天鸿看了一眼他道:“前朝国师杨天禅。”
“查到了?”
“兵部存着大半前朝重臣的画像,像杨天禅这种地位的很快就能分辨出来。”
“这么说来他真的死了?”
洛天鸿点点头:“尸首朝廷已经封存。”
“是想在他身上查出些线索吧?”洛棠轻蔑道:“像他这种老狐狸怎么可能会把线索留在身上,真是天真。”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对验尸一事没有抱什么希望,我关心的是他出现在长安的目的。”洛天鸿道。
“这一点你应该去问安阳,若不是那个惹祸精小侯爷我也不至于被打得这么惨。”洛棠没好气道。
洛天鸿轻轻摇头道:“公主苏醒之后情绪便很低落,皇上和太皇太后担心她再受刺激,特意嘱咐过轻易不得打扰。”
洛棠不经意的咽了咽口水,不知刚才自己将她骂走算不算刺激了她。
“这么说来现在剩下的线索就在我身上了?”洛棠瞥了一眼洛天鸿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洛天鸿道:“从小到大你从来都不是会保守秘密的人,全身上下最管不住的就是这张嘴。”
洛棠听罢心里那叫一个气啊,但是回想这回确实又是自己主动把他叫来的,心里这股膨胀的气只能活生生憋回去。
“我到达的时候当时杨天禅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比我小不了几岁,白白净净的,看上去不会武功。”洛棠道:“后来杨天禅给了他一样东西,让他先走。”
洛棠举起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
“结合他们出现的地方离大明宫不远,我敢断言此物原本属于宫中。”
洛天鸿皱了皱眉,道:“虽然只是推测,但我会尽快将此事禀告陛下,让他派人清点宫中物什。”
随即他又道:“不过眼下长安全面布防,人手紧缺,可靠的人更少,要一一清点过来只怕短时间内难有结果。”
洛棠道:“怎么,区区一场大火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
洛天鸿微微一愣,忽然想起什么,解释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不单单是这场大火的原因,在你昏迷这段时间里,陛下在泰山祭天之时遭遇反贼行刺,幸好行刺失败,但是祭天仪式也因此错过了吉时而不得不取消。眼下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虽然封锁了消息,但天下皆知也是迟早的事情。”
“原来如此......”洛棠怔然道:“已经闹到这地步了么?”
他又看了看洛天鸿,忽然似笑非笑道:“陛下揣着一肚子火从泰山回来,发现自家的长安城被人烧了一半,怕是没给你这个守城统领好眼色看吧?哈哈哈哈!”
奇怪的是,洛棠的这句话没有让洛天鸿恼火,反而让后者微微一笑。
洛棠心中一惊,道:“你脑子被火烧坏了?笑什么,小侯爷看了瘆得慌。”
洛天鸿喝了口茶道:“原本作为南衙府兵统领,京城发生这种事情我当然会被追责,但是因为你不惜性命擒杀杨天禅,又救了公主一命,陛下非但没有治我罪,日前还下旨将北衙禁军也一并归入了我的麾下。”
洛棠一脸呆滞,半天反应过来拍着床沿大嚷道:“不对啊,我的功劳要赏也应该赏我啊,关你什么事啊!这......这不公平啊!还有没有天理啊,有没有王法!”
洛棠越说越大声,洛天鸿却不理他,径自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起身欲走。
“过几天陛下和太后还要来看你,到时候管好你的嘴。还有,”他忽然站住脚说道:“下次再去找人拼命之前,先把孩子生了,我可不想我洛家无后。”
洛棠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只是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喊着:“不公平啊......不公平.....”
***
黑暗的石室中,光帝终于答应回答李流溪的问题。
他的第一句话便肯定了李流溪的猜测,这让后者对于他接下来的回答充满期待。
光帝道:“当年我军兵败白熊山谷,老朽身边精锐将士死伤大半,之后的几次突围也均以失败告终。老朽深感前途渺茫,便开始下令赐死身边家眷,与其被俘受尽凌辱不如一死来的痛快些......”
“最后死的是朕的皇后独孤氏,我本以为她一介女流会选择饮鸩而亡,没想到她却拔出了老朽的佩剑然后一剑封喉......死在了朕的膝前......”
也许是说到了痛处,光帝的情绪有些激动,一句话中自称之语也变了数次。
“老朽为其胆魄震慑,自愧堂堂七尺男儿竟不如女流之辈,于是拾起最后的勇气集结剩下的将士,准备在入夜之后发起最后的突围。没曾想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转机——”
李流溪的眼睛不由得闪烁了一下,他想知道的答案似乎马上就要浮出水面。
“当时老朽正在营帐中与群臣商议突围策略,却突然有传令兵送进来一封信。”
李流溪插口道:“你可有询问此信从何而来?”
光帝摇头道:“四面八方都是李唐大军,此时还能有信送来,放在平日里自然是件怪事,但是当时的情况下老朽却连问都没问,身边的一干谋士也无人提及。”
如果把光帝等人比作快要溺水而亡之人,那此时的这封突如其来的信就好比是突然出现在水面上的一件漂浮物,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去关心这件漂浮物是从何而来,因为哪怕只是一根稻草或是柳枝也会被当做是活下去的希望。
李流溪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说来你可能不信,信里面是一张地形图。”光帝道:“图上不但描绘了整个白熊山谷的地形,更将所有的出入口都一一标注,甚至连李唐军队驻扎地点、人数以及巡逻时间都阐述详尽。”
听到此处,李流溪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起来,他忽然问道:“那名传令兵呢?你们难道没有好好审一审?”
“怎么没有,但是这张地形图给我们带来的冲击太大,等我们回过神来想到此事的时候却发现那名传令兵早就不见了踪影。”
先前接连的失败将隋军推向了穷途末路,人心涣散是必然的,指望彼时彼刻还能保持高度戒备本就是一件苛刻的事情,想必送信人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能来去无踪,李流溪思忖道。
“你们就是根据这张地形图制定了突围路线?”
“没错。”光帝道:“开始时还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认为此乃诱敌之计,但经过我们派兵查探之后,地形图上的标注全都得到了印证。”
“这张图是真的。”光帝总结道。
对于当年白熊山谷发生的所有事情李流溪了然于胸,这些年来那些事情在他的脑海之中反反复复回忆过无数遍,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围困光帝的军队是由包括李世明在内的十位世子共同组成,除了后来兵败玄武门死在李天将‘尚方斩马剑’下的邢王之外,其余的八位世子就是现在的八王。
虽然当时李世明的兵力和威望已经远远超过其他兄弟,但即便是他也不知道当时全部的兵力安排。
唯一将这一切掌握在手里的只有这十位世子的父亲,当年的三军最高统帅——高祖圣王李渊。
但是他会是这张地形图的始作俑者吗?
如果是,那理由是什么?
李流溪想不通。
“如果像你所说,这张地形图是真的,那为何最后突围成功的只有你一个?”李流溪很快指出了光帝言语中的矛盾之处。
光帝却在此时叹息道:“因为我们都忘了,图是死的,人是活的。”
李流溪皱眉道:“何意?”
光帝径自道:“当夜子时的前一刻,我们一面将营地的篝火点燃,一面却已裹好了全部马蹄,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
光帝没有告诉李流溪的是,当晚同时还有一骑朝另外一个方向逃了出去,那便是杨天禅和杨复的生母刘妃。
“开始的时候的确很顺利,根据地形图的指示,我们成功避开了每一处巡逻的唐军,并没有引起注意,但是就当我们即将走出山谷的时候却发现那里早已有人在等着我们。”
李流溪一愕:“有埋伏?”
“连你都觉得奇怪,对吗?”光帝略带疲惫道:“为何前面都走对了,到了最后一步却功亏一篑?”
李流溪若有所思道:“唯一合理的解释,等你的人就是给你地形图的人。”
“李流溪你果然聪明!”光帝道:“当时我们都以为前面埋伏的是想致我们于死地的唐军,但在犹豫要不要出击的时候,从他们之中却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蒙着面,当时又是深夜,四周没有一点火光,我连他的眼睛都看不清。但他讲的话却一字一句进了我的耳朵。”
“他告诉我,‘要想活命,留下玉玺’!”
“玉玺?!”李流溪眉头一皱,此人冒着通敌叛国的危险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就为了一件玉玺?李流溪脑中飞速回忆着,当年李世明军功卓越勇冠三军,太子之位几乎已经板上钉钉,只等一纸诏书,而高祖似乎也没有订下谁夺玉玺谁当太子的约定。
那么为什么有人要问光帝要玉玺?
突然,李流溪的脑海中想到了一件事,他的思绪瞬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光帝,脸色微变道:“难道他要的不是玉玺......本身?”
光帝沉声道:“没错,你猜对了,他要的是玉玺里面的东西。”
李流溪苦笑道:“呵呵,白天禽。”
***
世间关于神兽的传说数不胜数,李流溪听说过击浪崖的济水中盘着一条雨师蛟,长安城的梅寒江里躲着一头九龙蚌,晋州的白云观里藏着一只梁上蛛,梵音山的青犀伏魔棍里封着一尊青犀猿,齐云门的道光洞里养着一条云苍犬......
但是这些也只是听说而已,李流溪真正见过的神兽只有白天禽、天玺御兽以及陆渐丹田里的那只迄今不知何名的红色小鸟。
作为前朝的护国神兽,白天禽在战争的开端着实让唐军吃尽了苦头,凭着白天禽的神力光帝曾数次将李世明逼上绝路,“以一物敌万军”绝非浪得虚名,要不是李流溪在内的一群江湖异士各显神通,恐怕“李唐”的字号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这一切的转折源自于那个人带着天玺御兽出现。
而那个人后来也成为了李世明的皇后。
李流溪从回忆中走出,苦笑道:“我本以为只有天玺御兽才喜欢躲在玉玺里,没想到白天禽也是。”
光帝道:“神兽本就喜欢待在灵气聚集的地方,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比玉玺更合适呢?”
“所以你交出了玉玺?”李流溪道:“你倒是舍得。”
“我不得不这么做。”光帝道:“为了活下去。”
李流溪点头道:“毕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加重要。”
“但是我显然低估了对方的野心。”光帝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对方根本没有打算轻易放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