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难峰,百渡崖。
了情婆婆垂而立,俯视崖下,似心事满腹。
苏玉乔脚踩银环,由远而近,落下,喜出望外,“师父,真的是你!”
然了情婆婆姿势未变,对她不理不睬。
苏玉乔心中已有了七八成数,眼里露怯,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声:“师父,您――全知道了?”
了情婆婆终于有了反应,复仰面长叹,“玉乔,你可知错?”
苏玉乔扑通跪下,泛着泪花,“弟子错了,求师父救溱儿出困境。”
“错了?”了情婆婆蓦然回头,面含讥刺,故意问道,“你既知错,那么如果事情重来一次,你将如何?”
苏玉乔咬住下唇,想了想道:“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弟子一定沉住气,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戳穿凝绮真身,只私下里告诉溱儿一个便好。这样就不会人多口杂,泄露了秘密。是弟子考虑不周。”
了情婆婆忽地嘲弄出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玉乔,你这天生地成的脾性,恐怕今生今世也难得彻悟。”跟着渐渐现出痛惜之色,“如此看来,你是过不了命里的这道坎了。”
苏玉乔道:“师父,我过不了命里的坎没关系,反正这么些年我活也活够了。只要溱儿能平安能快乐,我什么都不在乎。”
“平安?快乐?”了情婆婆话语里的讽刺意味越来越浓,目光却越来越沉重,“玉乔,难道你不记得了么?当日你央我替溱儿改命之时,我便言道,天地公允,得一物必失一物。溱儿既然逆了天意延了寿年,就已经与平安快乐失之交臂。眼下一切,可以说是人为造成,也可以说是冥冥注定。这就是溱儿为改命付出的代价,恐怕他未来所要承受的还将远远出今日种种。”
苏玉乔当下大为惶恐不安,如惊弓之鸟,“那――那溱儿要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了情婆婆良久才收回眺望远山视线,答道:“我会想方设法寻到溱儿,带他回流离岛。”
此话正中苏玉乔下怀,忧色顿减,喜极而泣,“谢师父,谢师父!”
了情婆婆的反应与当初答应替李溱改命时如出一辙,摆了摆手,“玉乔,你不必谢我,更不必将我当作是溱儿的救星。我只能尽人事,随天命,勉力而为。倘若上苍注定溱儿的磨难并未就此结束,那么就算他躲到与世隔绝的流离岛,也逃不了既定的命数。”
“既定?命数?”苏玉乔似有所领悟,又仿佛不愿去相信,“师父,溱儿他,会起来的,是不是?他能够闯过所有的难关,对不对?”
了情婆婆不置可否,或者说是避而不答,“一切等找到溱儿再说吧,现在这个谣言满天的局面,希望溱儿他还挺得住。”
其实对于此刻李溱来讲,只要有酒,只要能醉,什么都无所谓了。然而老天待他何其残忍何其吝啬,连最后一点微末的心愿也不肯予以成全。七天前,喝到第三壶的时候他便已醉得人事不省。可是七天后的今晚,这都十三壶下肚,神志依然清醒得吓人,脑子里有一根弦跳得越来越快,剧烈地冲撞着太阳**,却总在欲断不断之间折腾,死不了活不成地煎熬着。
这种痛苦远胜过了和萧萧的咫尺天涯,远胜过了无家可归的孤寡,远胜过了千夫所指的唾弃。因为这种痛苦,是把和萧萧的咫尺天涯、是把无家可归的孤寡、是把千夫所指的唾弃,一次一次地在眼前回放重演。
没有办法忍受,无力去化解,只能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喝!期盼着在那醇郁浓冽的液体不断灌入身体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睡去,让饱受折磨的心暂时地歇一歇,安安稳稳到天明――
不过他这里一连数日赖在小酒馆里不醉不回,可苦了店里的伙计,为了李溱一个客人,总等到三更半夜才能打烊关门,连着几晚都睡不到个囫囵觉,再好的脾气人也忍不住要翻脸。
于是乎,十来岁的小伙计,难得又难得地换下那一贯机灵圆滑八面玲珑的表情,气虎虎沉着脸地预备拿扫帚赶人,不料却被柜台后的掌柜给拦住了。
掌柜的约莫五十上下,面上少了几分生意人惯常的精明算计,多了一丝与人为善的和气生财,朝伙计道:“你先去睡,这位公子我来招呼。”
店小二自是求之不得,欢天喜地回屋抱枕头去也。老掌柜则走到李溱桌边,“公子,你已经喝得不少了,天色不早,快些回家去吧。”
李溱不理他的婉言相劝,径自执起酒壶往杯中倒,然壶中已空。抬起那对通红的眼,“掌柜的,劳驾,再上一壶酒。”
老掌柜站着没动,“公子,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你就要醉了,需知醉酒伤身。”
李溱颓然地垂下视线,喃喃地道:“你不明白,我醉了才好,醉了才好。”
掌柜的却道:“你怎知我不明白?想你必是遇上了天大的难事,否则哪会天天来我店里买醉。”顺势在李溱对面坐下,“年轻人,听我一句,这世上没有过不了的山,没有淌不了的河。你这样借酒浇愁,根本于事无补。若你信得过我,不妨将心中烦恼与我言讲,待我为你分析分析。也许一切就都海阔天空了也说不定。不是我倚老卖老,总算老汉痴活了五十春秋,很多东西要比你这年轻娃儿看得透些。”
原来那掌柜注意李溱已不是一日两日,见他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却如此颓唐着实心有不忍,老早便存了一肚子的话想找个机会来开导他。只是以李溱当下的心境,哪里听得进他那些苍白空泛的语重心长,突兀地打断他,故意曲解对方的好意,“叫你拿酒便拿酒,罗嗦这许多做甚?莫不是怕我喝醉了会赖你的酒钱不成?”随即伸手入怀欲取银两,不想囊中已羞涩。掏摸了半天,却掏出一对金镯。那是回天城山的路上他偷偷买的,预备洞房花烛那天给萧萧一个惊喜――
唯有把全部思想都集中在掌柜那张老脸之上,方能稍稍忽略内里的心如刀割,“喏,拿去。用这个来结我今天的帐应当绰绰有余了。”
掌柜的见状,心知多说无益,叹了口气道:“公子不必着恼,我这就去给你添酒便是。”却不来接李溱手里的镯子,“至于这镯子公子还是收起来的好,今天的酒算我请你。人这一辈子,谁没个失意落魄的时候。”
李溱闻言止不住地眼圈一热,急忙低下头来掩饰,继而真心实意地包含感激地道:“多谢老伯。”
老掌柜回给他一个温厚的笑,转身欲回柜台打酒,就在这时又有两个人从门外走进店里,赶紧迎上前去,“对不起二位,小店已打烊。二位若要光顾,明儿请早。”
两人中年纪大的那个一指里桌面朝内坐着的李溱道:“那不是还有客人么?掌柜的怎么能说打烊了呢?”
年青的亦在旁附和:“就是就是,难道他进得你店中,我们便进不得么?”
李溱蓦地浑身一震,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攥紧,青筋暴出,因为来的不是别人,与李溱也算熟识,正是三水道人和孙淼这师徒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