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滇城的某条街道,一个年老的更夫敲着更鼓继续前行,在他身后一个少年兀自颠来倒去念着那四句诗――“对错本由心,是非随君评。成王改历史,败冠谁人知。”
直到那老更夫转过街角走出很远,少年的声音仍然隐隐约约随风飘入耳中,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另一黑影自天而降,落于其左侧。“白魔到底是白魔,攻心之道着实了得,可叹天城派悉心栽培6星雨多年,却敌不过你寥寥数语。”
白魔闻言又是淡淡一笑,道:“秋儿,可知为师为何要大费周章点化那6星雨?”
秦秋冷哼一声道:“6星雨遭逢大变心智正乱,值此惶惑之时最易堕入歧途。你不过顺水推舟,趁机于其心中种下魔种,何来大费周章之言?那6星雨深为天城众老器重,是后起之秀中佼佼者,天城派未来的中流砥柱。然其一生坚守的信念已变,此人必将成为引天城动乱的罪魁祸。玄门里第一大派生内乱,你这个魔界长老自然可以再一次坐收渔人之利。”
白魔这一回没有一如既往地夸赞秦秋,摇摇头道:“秋儿,你说的不对。”
秦秋不服气,“我哪里说的不对?”
“那姓6的小子心内之魔种,并非为师种下的根,始作俑者仍是那小子自己。天城派数年之修行教义,也不是败在了我的三言两语之下,而是敌不过那小子自己心中的魔障。其实不仅6星雨,放眼天下,三界以内,仙也好,凡也罢,道也好,魔也罢,只要他尚未割舍下七情六欲,人人心中皆生有魔种,只是以自身的意念修行种种清规戒律强自压制住不让其有复苏芽的机会。为师所做的,仅仅是顺应其心声,给那魔种浇浇水,在关键时刻扶了它一把,令它顺利破土得见天日。”
秦秋显然不赞同白魔,语带讥刺道:“照你的说法,这世上个个都有机会成魔了?我看这三界几万年来,也没成为魔界的天下。”
白魔不以为杵,平静地道:“秋儿又错了。”
“错在何处?”
“这三界几万年来,从来都是魔中有道,道中有魔。再往深处讲,天下万法,魔道二者,系出一源,本无区别。然天下万人,其心各异,千差万差。正因万人万心,绝无相同,故此才有了万法之分,魔道之争。所以这三界绝不可能成为魔界的天下,也绝不可能成为道家的天下。魔亦可入道,道亦可成魔。然由魔入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由道入魔,如顺流直下,一日千里。故而道家成魔者,大有人在。魔家入道者,尚无例。”
白魔这一番话实是他博览群书,采百家之长、修炼几千年的领悟,自以为字字珠玑无懈可击,“想为师研习几千载,依旧于人魔之道间徘徊,而秋儿你只用了短短十几年便突破到仙魔道,秋儿,魔家入道的希望为师可全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不料秦秋却道:“师父也错了。”
愣在当场,“我也错了?哪里错了?”
秦秋朗声道:“倘如师父所说,对错本由心生,而万人有万心,那么师父的‘对’便不一定是我的‘对’,师父的‘错’也不一定是我的‘错’。师父何苦把你的‘对错’强加给我,秦秋为何必须得走由魔入道之路?既然世间可以有万法,为何秦秋不能再创那第一万零一种,既然世间已有魔道二者,为何秦秋不能辟出凌驾于魔道之外的第三者?”
白魔彻底地傻了,傻得目瞪口呆。傻完了以后又彻底地服了,服得五体投地。“秋儿,为师自第一次见面便知你绝非凡品,却不曾想你竟不平凡到了这种地步。”不禁仰天狂笑不止,“哈哈哈,我魔界能出这等人物,怕是连仙界都得羡慕得直流口水。”
不想秦秋又泼了他一盆冷水,“师父,你还是错了。秦秋或许有那样大的口气,却没有那样大的心气。”目光幽深望向前处,“秦秋此生,只想与心爱之人携手共度。就算不可共度白,也要竭尽所能让她平安幸福,余愿足矣。”
白魔怎甘心他十几年的心血叫一个女人给糟塌了,“秋儿,需知美人乡英雄冢。你如此见识,岂可自困于情关?情之一物当看破的,须看破。”
秦秋不答反问:“师父,你可知情之何物?”
“这个――不好说,说不清,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沾上它立时英雄气短。”
秦秋再将一军,“既然你连情是什么都讲不清楚,你又教我如何去看破?”
于是白魔便完完全全给将死在那儿,满盘皆输。自个儿跟自个儿郁闷,“你说我没事收这么能干聪明的徒弟干嘛,下棋下不过,辩理又辩不过。唉,有了徒弟没师父,什么话都不肯听我的,什么事都要和我唱反调。枉我当年跟了他足足九九八十一天,吃饭睡觉上茅房一刻没落下,本来还沾沾自喜,以为替魔界求来了一个人材。哪诚想人家根本不希得我魔界,既然不希罕,干什么还肯拜在我门下?既然要跟那个谁谁谁双宿双栖,干什么还像个缩头乌龟似的缩在我这老人家旁边东扯梨子西扯淡?”
秦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谁能相信外界谈之色变的魔界席长老会像个若有所失的老小孩似的撅嘴使气,可人家既然拉下脸扮老小孩了,咱也得给足面子哄着呀,走过去搂住白魔的肩膀,“好了,师父,你就放心吧。这天魔道我肯定会修,魔界的脸面我也肯定会替你争,这都是当初我拜你为师都答应过你,我秦秋绝不会出尔反尔。”准确地讲,是白魔死皮赖脸求他答应的,秦秋实在给他磨得没办法,从未见过如此锲而不舍的人。能不答应吗?不答应,随时随地那张脸都会冒出来吓你一跳,包括蹲马桶蹲到一半的时候。忆及当时情景,秦秋不由会心一笑,笑容中有在他脸上不常看到的温暖。
白魔仍旧嘟着嘴,“真不搞懂那女人有什么好的,搞得我徒弟神魂颠倒。”
“那女人?”秦秋先是面上一紧,跟着又松驰下来,“师父,我感觉到的‘好’你不一定感觉得到,万人万心嘛。”
白魔受不了地向天翻白眼,“秋儿,你若再提那个万人万心,师父我――我就――”找不到什么能够威胁秦秋的招,干脆赖皮到底,“师父我就要像当年那样,再跟着你上茅房。”
“啊?师父,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