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父女
作者:浣青衫      更新:2019-07-30 02:44      字数:2745

陆忏从未听闻养育自己长大的师父竟然还有这般辛秘。

雪夜弃婴,十年观经,傲视群雄,陆忏想象着这些画面,霍子衿的一生当得起波澜壮阔四字

可到最后由他而掀起的波澜却归于平静,江湖上少了一个天下第一,杭州城多了一个吹笛老人。

后来的那些事情,不用黎三途讲述,陆忏也全都知道。

那些时间里,霍子衿收了大徒弟齐沐生,梅剑光寒十九州,夺丹阙,平纷乱。

他也从火海中救了一个叫做陆忏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养育他长大。

师徒三人躲在杭州城,过着平淡生活,暗中守护着丹阙经。

“我知道若非师父与你有旧,前辈恐怕是不会这样尽力救治,可为何你一见我这笛子,便猜到我的身份?”陆忏把玩手中飞琼,有些不解。

“因为这笛子原本便是我送给你师父的。”黎三途笑笑,回忆道:“说起这笛子,我还记得年少时有一件趣事让我困惑了好长时间,那年,我师鸠摩罗什送我这飞琼神笛,我本以为他会送给师弟更好的乐器,但没想到他老人家给师弟的却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箫,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陆忏思索一番,皱眉道:“按理说,段前辈精通音律,理当是他拿飞琼才对。”

“是啊,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师弟于音律一途远超于我,若是有了飞琼,势必锦上添花。”黎三途似是想起了什么趣事,嘴角隐藏不住的笑意。

“我那时不解,自己翻来覆去想了好几个日夜却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跑去问师父,好叫师父把飞琼换给师弟,谁知师父看着我笑笑说,真正的功夫从不假于外物,你的问题便是你的结果。”

陆忏拍手恍然道:“原来如此,正因为段前辈音律造诣高,木箫也可奏出天籁。而相反,前辈粗通音律,这才需要飞琼加持。”

黎三途垂目苦笑道:“师父赠我飞琼,是想让我也懂些,可我到底是一窍不通,见你师父吹的甚好,便将这玉笛甩手扔给了他。”

陆忏这才知道飞琼原是鸠摩罗什的东西,缘来缘去,潮起潮落,竟到了自己的手中,实在是奇妙的紧。

现在想来,段无涯初见他时,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听说他要来找黎三途后,便把事情原委全都写在了那一封信里,他想着如果黎三途知道陆忏身份,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也正是他的这一封信,救了陆忏一命。

想到段无涯身死,陆忏不由得叹息一声,见黎三途神色淡漠,只以为他已经看开,对段无涯的死再没有什么伤心悲痛。

炭炉上的药壶已经煮沸,黎三途将熬好的药倒入碗中,热气腾腾,递给陆忏,再也没说一句话。

从那日开始,陆忏静心养伤,闲暇时,黎三途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医术传授给他。

一天夜里,陆忏见黎三途在院中独酌,醉时,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望着月色,举杯敬酒道:“师弟,走好。”

这时陆忏方才知道,黎三途心中的悲痛早已难以自抑,他们两个从小相依为命,段无涯身死,他又怎能不为之所动。

他叹息一声,只得装作没有看见。细心调养身体,期盼早日康复。

他每日以卦爻周天练气,苦读医书药理,身体日渐康复,医术也有所长进。

黎三途见他天生聪慧心细,确实是学医的好料子,便将自己的经验与所学尽数讲授给他,让他自行领悟。

这般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当真算是白驹过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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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江陵城外

古道西风,夕阳斜射。

路边一酒棚中,一个已过中年的黑衫道士闭目而坐,时不时拿起桌上酒杯饮上一口。

秋日凄湟,隆冬将至。

冷风吹面,卖酒的伙计裹了裹衣物,冻的哆哆嗦嗦。

伙计奇怪,这道士不惧风寒,已经在这里坐了三个日夜,饮了八坛醉仙烧,却仍不离开,实在叫人不解。

其实,黑衫道士枯坐于此,不过是为了等一个人。

若是有人去往北境,大多都会路过这荆州江陵,而这里则是通往荆州城的必经之地。

又过了一个时辰,日头没了,天色雾蒙蒙一片,伙计打扫铺子,准备收摊。

道士抬手又饮了一杯,未等唇及杯沿,他的耳朵听到些声响。

他知道,自己等的人到了。

女子白衣胜雪,面覆薄纱,手握青绿短剑,莲步轻移,走进酒棚之中。

没等伙计招呼,女子扫过一眼,似是看到黑衫道士,转身便走。

这时,黑衫道士动了。

他脚步清幽缥缈,没叫人看清,便已经拦在白衣女子身前。

“你这是还要回那魔道巢穴?”道士负手,一双眼睛直视女子,面色严肃,刚正不阿。

“是又如何。”白衣女子扯下面纱,露出娇颜,说不出的倔强。

“你到底还是入了魔。”道士摇头惋惜。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张开朱唇道:“入魔又如何,只要能报仇,我可以做任何事,怎么,你这个正道领袖如今是下定决心要杀我这个魔道妖女了么?”

道士面色严肃道“你若再执迷不悟,我会亲手杀你。”

女子听得这话,讥笑道:“你不肯报仇,现在,便还要来杀我么,谭峭,你何以对的起我娘?”

黑衫道士闻言,眉目间怒气腾腾:“不要随便提起你娘。”

女子嘴角一挑,挪着步子走近他,讥讽之意愈发浓厚:“你这是心中愧疚么。”

她说完突然面色一变,恶狠狠道:“谭峭,收起你的虚情假意,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的青羊宫,何曾有过我娘?她死了,你便少了麻烦,不是正和你意!”

黑衫道士大怒,伸手掐住女子,将她提在半空。

“孽障!你当真以为我不忍心杀你?!”

手掌用力,女子气息不畅,脸色憋得青紫,道士见她如此,怒哼一声,到底还是松开大手,将她放了下来。

女子弓着身子,剧烈咳了几声,喘着粗气笑道:“谭峭,你就是个懦夫,不敢报仇,却连杀我也不痛快。”

道士看着女子,摇头道:“我不杀你,是看在你我血脉相连的情分上,你要回不周天,永堕魔道,我是决计不准的。”

“你我早就恩断义绝,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等我报了仇,你要杀便杀,但今日我必须回七叶窟。”女子表情冷漠,如同寒冬江面,结上一层冰霜。

“你为了得到丹阙经,在杭州和魔宗三门门主决裂,现在回不周天,你觉得钟离慎会放过你么?”

道士这一句话却叫女子皱紧眉头,只是大声犟道:“师父会护我周全。”

道士没再说话,暗自运起高深内功,倏忽之间,点了女子诸般大穴,女子登时动弹不得。

她想要说话,却发现道士竟也点了她的哑穴,用尽全身力气,竟是发不出半点声响。

“七叶窟到底还是在不周天千雀楼之下,钟离慎若想杀你,他叶岚又能如何?”

黑衫道士忽的背起女子,不知要去向哪里,只是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

天已全黑,女子无力地伏在道士背上,哑然无声,眼眶里泪水乱滚,蓦地闭上眼去,泪珠儿吧嗒吧嗒落在道士黑袍上。

“臭狐狸,这世上怕是只有你真心待我。”

不多时,两个人渐渐融入这茫茫夜色之中,再也觅不到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