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芝麻、西瓜
这是一座砖木结构的两层青砖瓦房，从外面看大概有镇子里茶楼的一倍大小，半新不旧的在府城这种地方一点儿也不起眼。闪舞小说网www
到得门口一瞧，靠窗的桌面已经坐了些人，有喝茶的、有聊天的，也有拿着菜谱询问小二的，大堂靠里的八仙桌和靠椅摆得整整齐齐，桌面擦的油亮看上去一尘不染。
陆绍一眼看过去就产生一种好感。
他喜欢整洁的环境，尤其是酒店酒楼这类地方，要是看上去邋邋遢遢的，哪还有歇息、吃饭的念头。
当然，大家能看到的只是表面，厨房才是关键地方，一家酒楼的厨房要是每天都能保持洁净，那这地方的菜肴应该坏不到哪去。
看来眼下是来客的钟点，两个小二都在顾客边上侍候着，见陆绍三人进门掌柜的亲自迎上前招呼。
“三位贵客。有没有预定？”
“二楼听涛阁。”
“原来是孙头儿的贵客，楼上请，孙头儿已经到了。”
“不敢当，掌柜的您请留步。”掌柜作势要送三人上楼，副役赶忙作揖婉谢。
“请。”
楼梯口直对着大门，这格局能让楼上楼下的客人两不相扰，不过上楼得从侧面的月洞门绕过去，毕竟直上直下不雅观。
三人宽的楼梯，并排走有点儿挤，陆绍和黄镇长、副役在月洞门下一番谦让，谁也不肯领头。
主角是陆绍，按理说得他先上，可父母官黄镇长在此，陆绍哪敢托大，说实话拍马屁还来不及。
黄镇长，结交孙牢头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抱着这样的心思，抢在陆绍前面那不是扫孙牢头的脸面嘛。
最后还是副役把他俩推上前，老大请客，做小弟的自然会把握分寸。
踏上楼梯，到得一半折转而上，两个小二就在楼梯口候着，见到陆绍三人上来微笑着问候：“三位贵客。请问去哪个厅？”
“听涛阁。”
“这边请。”
“听涛阁三位贵客到。”等陆绍他们上楼举步，另一个小二一声吆喝。
这声吆喝是给先到的主客听的，提醒你有客人到啦，准备起身招呼吧。
低档饭馆，来客一般就是图个饱，要是加点儿油渣什么的，那最好不过；有啥讲究？基本没这类概念，乌糟糟的照吃不误。
中档酒楼，顾客大都是市井中稍有点脸面的角色，表面上说不在乎、没关系，可是心底里对这类东西最在乎，你要是一不小心落了他的脸面，记恨到你脑海里早就删除了那事，他还死死惦记着。
高档会馆，够格去的当然是人上人，这类角色这个那个的事可不少，贼讨厌被人注意，因此会馆里面静悄悄、有些甚至阴森森的犹如地下陵宫。
没办法，谁叫这世上死人最安全呢。闪舞小说网www
当然，人上人有时候也会玩高调，而且是贼高调，碰到这类情况大伙可得小心了，通常的说法是反常既是妖、非奸即盗。
低档饭馆掉身价，深沉这类玩不了，孙牢头选的地方就是一家中档酒楼。
听到小二吆喝孙牢头从主位上走出来，不紧不慢走到门口刚刚好与客人照上面，这里面是有讲究的。
这小二的吆喝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得恰到好处。
早一刻，客人还没到门口，你干巴巴站在那儿等，别的不说，自己的身价似乎一下子掉了个档次；晚了一刻，人家客人已经上门，你屁股还沾着凳子，这不是拿大、显摆嘛，客人心里能痛快？
因此这中档酒楼包房的小二，一个个都是机灵之辈，鉴貌辨色的工夫自有独特门道，这类小二是不愁活计的，即便是掌柜，对他们也比较客气、容忍。
客人更不用说了，想要恰到好处的招待客人，这小二的小费千万不能吝啬咯。
江湖传言，在一酒楼有位老板请人谈生意，不知怎么的两人说僵了，其实谈的事对两人都有好处，只是在细节方面双方有点儿出入，为了掌握主动权谁也不肯让步，哪知道说着说着就把话给说岔了。
两人都有点儿懊悔，可要自己退让一步，这面子上下不来啊：难道我不如你、怕你？
这时候一个添酒的小二见包房里气氛有点儿紧张。自作主张把酒水撤下，给客人换上一壶茶，酒喝多了误事，不如品品茶香。
听了小二的劝说两位客人醒悟过来，自己稀里糊涂钻牛角尖了，两人倒也默契，照着小二的意思放松一下，换个思路再谈。
继续谈判两人都谨慎了许多，虽然少不了使些谈判的技巧手段，不过心里有了数，控制着节奏，结局自然是皆大欢喜。
两位老板当场赏了那位小二一把大洋，一个大洋可以购买五百个红薯土豆，小二平常日子一天下来也就二三十文钱赏钱，一把大洋对于府城的普通百姓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这事很快就传开了，成为小二们津津乐道的传奇。
当然，小二们也不是掉进钱眼里的那类人。
只要客人给了赏，都少不论，总有个意思在里头，基本的服务包你到位。
可有时也会遇上一毛不拔的吝啬角色，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你说你在中档酒楼请客，花费以多少个大洋计算，怎么还在乎几个铜钱，这不是眼里根本就没小二这号嘛。
对于这类顾客，小二也不会直接去得罪，那不是坏自家酒楼的生意嘛，说难听点是砸自己的饭碗，不过小二想让客人自己出点差错，那有的事手段。
客人当然会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可是面对微笑、诚实的面孔，你找不到茬、发不了火。
你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人家小二根本就不怕。
这种吝啬角色，到哪都不受欢迎，你换一家就有好面孔给你了。
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规矩，也有自己的绝活，这些都是各个行当能够生存下去的保证，你要恶了这东西，整个行当都不欢迎你。
小二的这些把戏掌柜的自然都清楚，只要是潜规则之内的、闹得不过分，一般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孙牢头不在这两类顾客之列，他是属于不给一丁点儿小费小二们也得小心侍候的爷，因为，掌柜已经关照过得用心侍候。
府城里有点脸面、有点门路、有点后台的角色，他们也许会不卖班头、捕头的帐，但是绝对不会轻易得罪牢头。
所谓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落在牢头手里。
在牢房，牢头就是天王老子，君不见县学俊杰徐业明，有一帮同学帮村着，照样被收拾得生不如死，过后最多咬牙切齿一番，过得几天还不是像啥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陆绍兄弟。仅仅一天的功夫，你的大名在府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哥佩服，与有荣焉啊！”说着孙牢头凑到陆绍耳边故作神秘小声说：“来之前我听说，府台大老爷都在打听你的事。”
“孙老哥。这都是被分司衙门给逼急了，没得选择啊，当不得数。”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里面请！”
“请！”
“请！”
孙牢头当然坐主位，旁边左右两个位子，陆绍可不想压黄镇长一头，最后孙牢头和陆绍一起相劝，黄镇长才勉强坐了上位，陆绍次座，那副役看来是孙牢头的亲信，也上了桌陪在下座。
座下寒暄几句孙牢头就举杯祝陆绍打赢官司、脱离牢狱，随后夹了一块白切羊肉给陆绍下酒。
刚刚从牢房走出来，虽说陆绍在里面没吃半点苦，还有酒有肉过得蛮滋润，不过怎么说都是蹲牢房，到了酒楼，那些客套就免了吧，大口大口吃美味最实惠。
桌上摆着六个冷盘，意喻六六大顺，都是陆绍比较喜欢的菜肴，他也不客气，对孙牢头和黄镇长说了声请就挥动筷子不停的吃。
孙牢头是主客，当然不会像陆绍这般难看的狼吞虎咽，黄镇长怎么说也是一方小诸侯，涵养功夫比孙牢头都好，笑了笑慢条斯理动筷子。
“孙。黄镇长。让你们见笑了，呆在村子里，顿顿啃红薯土豆，看到这些美味恨不得连盘子都吞进肚子里去。”猛吃了一通，陆绍才放下筷子。
他在监狱里好吃好喝的，哪会饿到这份上，如此这般无非是向两人表示村子里很穷，生活不容易。
“你们钓鱼、开了鱼塘，眼看着日子就起来了，你知道咱们镇子里穷，帮村不了多少，最终还得靠自己啊。”轮到黄镇长露脸，他这话也不完全回绝，留着点儿余地，可谓滴水不漏。
“兄弟。你要是肯来府城做事，老哥我还有点儿面子，总帮得上一些，可要是回后湾村，那还得黄镇长照看一二。”孙牢头准备承黄镇长一个人情。
“陆绍这本事哪会一直呆在乡下，这段时间要是能帮得上忙的，我尽力而为。”孙牢头直接抛出好意，黄镇长又不用费自个一文钱，乐得卖个好。
“黄镇长高义，日后有用得着老孙的地方尽管开口。兄弟，咱俩一起敬黄镇长一杯。”
“黄镇长请。”
“好说好说，请。”
孙牢头如此热情，倒令得陆绍满腹疑虑，这家伙也太那个了吧，自己和他认识就那么几天，应该没有这样的交情。
“黄镇长。陆绍帮了我一个大忙，他是个有能耐的，现在趁我还能帮村一二，赶紧还他人情，以后，那就难说咯，说不定还得寻他帮忙。”
孙牢头这话一半对黄镇长解释，一半也是说给陆绍听的，一句话，他看好陆绍。
“孙头儿你都这般说法了，黄某人只能拍胸脯啊。”黄镇长装作苦笑的样子回应孙牢头，面子，不就是互相给的嘛。
“黄镇长够爽快，我敬你一杯。”
“请。”
大家也许觉得奇怪，这黄镇长好歹是一方小诸侯，这孙牢头怎么会这般直接开口？
原因很简单，一个牢头宴请一个才坐几天牢狱的犯人，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在仪门碰巧遇上黄镇长，孙牢头相请之下对方满口答应，这说明黄镇长对他俩也有想法。
不怕你厉害，就怕你不来。
既然黄镇长有想法，那孙牢头还客气什么，他可是亲眼目睹陆绍在牢狱里面的表现，说句夸张话，就是朝廷官员进来了怕也比不上他那气度。
不结交这种人，你还能结交谁？
顺水的人情，干嘛不卖！
热菜一道一道上桌，陆绍毫不客气甩开膀子大口大口吃，酒到半酣，孙牢头一本正经问陆绍有没有留在府城的意思。
这一问，黄镇长和副役都放下筷子，盯着陆绍想看看他怎么个决定。
“孙老哥。我得回后湾村，等一个阶段再看吧。”陆绍说的很从容，仿佛只是在做一个郊游的决定。
这件事陆绍有自己的考虑。
第一点还是练功。现在渐渐安稳下来，手头也有些钱财，只要营养跟得上，陆绍感觉自己能上一层楼。
在后湾村这个几乎鸟不拉屎的地方，钓鱼就是最大的娱乐，你想分出心思玩些花样也没谁陪你玩，练功成了陆绍黑夜里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工具。
心无旁骛，一门心思练武，进展自然快。
要是到了府城这个花花世界，想站稳脚跟可不容易，耗费的心思多了去；还不说那人情应酬，光光打探、接近小慧姑娘，就够自己耗神的。
把自己掳进阴曹地府的角色那么厉害，要是自己如同别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那也就算了，偏偏人世间的记忆一点儿也没落下。
这事要不能搞个明白，陆绍怎能过得痛快。
可他知道只有功夫有了进展，才有触摸那事的本钱。
回后湾村，等功夫有了进展再做打算。
其次是陆绍与后湾村村民经过两个多月的接触，有了些撇不下的情感，要陆绍一个人去府城享受花花世界，村民们依旧在那里算计红薯土豆，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倒不是说陆绍的情操有多高尚，事实上做花花公子时，陆绍对于小百姓没多少关注，他和他们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说同情心什么的那是作秀、瞎扯。
可是有了接触、了解了他们、产生了情感，内心还有一份淳朴的陆绍当然不会不管不顾，他想带着后湾村村民脱离贫困，至少能吃上一两顿肉。
顿顿红薯土豆的日子，没有体会过的人不知道那有多么恐怖！
“哎，就知道兄弟你是个有情义的人，只是机会难得，不趁热打铁着实可惜了啊。”见陆绍早就拿定主意，孙牢头摇摇头叹口气。
黄镇长倒是笑着接话：“孙头儿。你也不要叹气，县尊大人已经吩咐陆绍去镇子里的学堂识字，等从学堂出来，怎么着也会安排个差事。”
“有这事？可是县尊大人再过一年多就要高升了啊。”
“你担心些啥，陆绍这样的人才，还会埋没了不成。”
“这倒是。”
趁他俩说话的空档，陆绍问孙牢头什么叫机会难得，要是真有好机会，陆绍哪肯放过，毕竟在府城站稳脚跟，能更好地帮助村民，也利于实施自己的事。
孙牢头说分司衙门板上钉钉的事，哪知道和你打官司还是输了，以后这府城谁敢和你较量，要是做一个讼师，一年赚个两三百大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这讼师的名声不太好。
其实相比狱卒，讼师更让人鄙视，鄙视得多。
原因在于讼师这行当有些特别。
穷人一般请不起讼师，有点钱、有点脸面的请普通讼师，权贵们动用的自然是名讼师；因此，越有名望的讼师，接触的东西越是黑暗，黑到无法无天。
这么一说大伙都明白了，讼师这行当就是横行霸道、为虎作伥的典型，还三天两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各种闹剧。
想想也是，狱卒们干的是暗地里的黑暗勾当，你没遇上，憎恨感就不会那般强烈；而讼师则不同，大堂之上、大庭广众之下翻动嘴皮子颠倒黑白，等于自己给自己做活生生的广告：‘我是烂人。’
讼师生活优裕，来往都是有头脸的角色，可是即便最穷最潦倒的小百姓，也看不起他们。
孙牢头才说了两句，陆绍就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后湾村有个叫莫继复的黑衣人，身前也没干特别的坏事，可是恶了阎王爷，被罚作黑衣人，那凄惨的日子，简直让人无法直面。
陆绍一大好少年，哪肯干那勾当。
孙牢头倒也不是害陆绍，他自己就是黑暗世界的主力军，看二哥，倒也没觉得做讼师有什么不好。
在他看来，大洋才是真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