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亏欠
作者:阿幂      更新:2019-10-18 08:53      字数:3584

哪里想到,正好叫他听见宝郎那番大逆不道的话,所以石秀大步过来,握住宝郎手臂将他甩在一边,亲自来扶哭得倒在地上的刘丽华:“你委屈了。”

刘丽华正是委屈的头上,哪能听见这句,眼泪落得更急,反握住石秀双手:“郎君,郎君,自你我离别,我日日念着你,可你怎么不来寻我呢?你真信实了我不在了吗?”

石秀吃这一问,手上不觉不一松,险些将刘丽华又抛了下去。

他真的信实刘丽华不在了吗?不,他不信呢,虽然生不见人,可也是死不见尸,怎么就好说她不在了。

他是找了她好些年,可又是怎么找的?他每到一处就洒些斥候去打听,他竟没亲身出去找过,听斥候说没有就认定没有,也不深究。

他是为着刘丽华拒了蒋璋的头一次提亲,可他到底也是答应了的,虽说是说着既然找了这些年都找不见刘氏,刘氏有九成是不在了的,实际还是他疑心刘丽华另嫁更多些。

可刘丽华不但没另嫁,反替他生了宝郎。宝郎方才的话虽然大逆不道,可焉知不是他委屈得狠了。

也真难全怪他,本想着父子们团聚,可如今虽然近在咫尺,实际却是远隔两端,他心怀怨恨也是自然。

想在这里,石秀心中愧悔更重,只这样的话却是不好说出口的。

一旦说破,刘丽华会怎么看他还在其次,宝郎已经心中不平了,再听见这些,怕更要往邪路上去,所以只说:“我找不见你。”

找不见你,魏王又瞧得起,愿意以女妻之。这样的理由放哪里都是足够说服人的了,也只好怪到兵祸头上去。

不想刘丽华是才叫亲生儿子指着鼻子骂过,说她出身太低以至于连累了他,再听石秀这几句辩解,倒是觉得宝郎说得再对没有。

要是她和蒋苓一般的出身,石秀哪里就至于不要她。原来男人都是一样的,不管是曹继南还是他石秀。

刘丽华心中恨得打颤,脸上倒是一片哀泣从容:“自你出战,宝郎常担心你,又说写了好些文章,说等你回来给你瞧的。哪里想你回又不见他,他一时急了,并不是真心说那些话,你不要怪他。”

宝郎叫石秀摔在地上,一时也懵了,不知怎么辩解才好叫石秀不恼他,听见刘丽华为他辩解,都来不及想刘丽华方才还恨得要打他这会子就替他辩解了,就地翻个身去抱石秀的脚:“阿爹,阿爹,宝郎错了。宝郎实在是气糊涂了。您回来就去看弟弟,弟弟那样小,他都不认得您,可我呢?”

石秀被刘丽华母子们一左一右抱着哭,一颗心竟是慢慢地软了下来,暗道:“这侯府日后总归是三娘母子们的,我没旁的补偿他们母子,也只好如今待他们母子好些。再有,等宝郎大了,再替他谋个前程,总归算是个交代了。”

想到这里,石秀一手一个将刘丽华母子们扶起,口中叫丫鬟们过来,将他们各自扶下去梳洗。

只刘丽华还要做个恋恋不舍的模样,无奈她容颜早不复当年,便是当年,她也是大方端丽形容,且做不来这样小儿女态,更罔论如今,又黄又瘦的脸上露出可怜的神态来,不但不见楚楚,反而叫人看着有些发冷,连着石秀也不能例外,虽然只摆一摆手叫她进去,刘丽华无可奈何。只她怕石秀不能久等,也不及梳妆打扮,只将净了个面,换了身衣裳,连着发髻也来不及整理就急匆匆出来,一脚才踏出门,就看见石秀坐在厅中,手上拿了几页纸在,宝郎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坐在他的下手,竟是个父慈子孝的模样。

刘丽华这一脚就踩不下去,一手捂着心口,眼内含些泪,却是退了回去,缓缓在床沿坐下,喘几口气,脸上抽得一抽,忽然又笑开。

是了,她争什么争呢?论出身,她与蒋苓相比犹如云泥;论相貌,如今也是不能相提并论,她那什么去与蒋苓争?是石秀那一点子旧情吗?石秀当真念旧情,会有蒋苓?

做娘的比不了,那就比儿子罢。差了这许多岁,说是兄弟,几乎十来岁,等那奶娃娃进学了,宝郎早已成人,只消石秀能搭一把手,就是官职也好有的,如今就叫他们父子说话去。

刘丽华又想了想,轻轻招手,将一旁站立的丫鬟叫了过来,道:“侯爷过来,怎地不上茶?”

自她出事,她房内那些丫鬟叫蒋苓换了个遍,现在这个,到她身边还不足三个月呢,十四五岁的年纪,不高不矮的身段儿,白净净的脸庞,尖尖的小下颌,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可爱,连着名字也可爱,叫做阿蝉。

阿蝉见刘丽华招呼,连忙上前笑吟吟地道:“侯爷说了,坐一会子就走,不用茶。”

这样的蠢笨!白长了一副标致面孔!刘丽华几乎要抬手打她,想一想,还是慢慢地讲手放下,微笑道:“侯爷不想麻烦是侯爷的事,你怎好躲懒。”

阿蝉听说,还要辩解:“刘娘子说得是,只是婢子来时,梅姑姑吩咐了叫婢子听话.”

阿蝉说的“听话”简直是赤裸裸打在刘丽华脸上的巴掌,自家说话她要驳回,那“听话”是听哪个的话?难不成她就不算主家了?

刘丽华待要发作,想一想,终于还是将气忍了下来,又说,只话说得和缓,脸上已颇不好看。:“侯爷与大郎解说文章,一时半会不能走,与侯爷上茶。”

阿蝉还要再说,一旁另个唤做阿娟的丫鬟觑着刘丽华脸色已沉了,忙过来道:“娘子说得是,阿蝉向来天真鲁直不懂事。婢子这就奉茶。”一面又扯阿蝉衣角,叫她不要说话。

阿蝉心里哪里肯服,在她看来,刘丽华不过是个半路投来的妇人。便她是从前侯爷的娘子,如今侯爷已娶了郡主,自然是郡主的丈夫,她还有脸充甚个夫人娘子!这也是郡主心太善了,照她说,正该一封休书将她撵了出去才是,没得在这里给侯爷郡主添堵。侯爷何等英雄,便是要纳妾也不能要她这样的老妇伺候,没瞧侯爷连着茶也不肯吃一口吗?偏她要做好人,往刘氏跟前献殷勤,还说他鲁直!

刘丽华叫阿娟这两句说得脸上略和缓些,便是不和缓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在石秀跟前责罚这个贱婢吗?倒叫蒋氏得了意,她反成毒妇!

刘丽华忍一口气,摆手道:“罢了,你斟茶来,我自家去。”

阿娟依言将茶倒好,捧到刘丽华面前,刘丽华伸手接了,端着茶走到外间,石秀已看完宝郎文章,正问:“先生说的,你可都明白了?”

刘丽华将茶盏放在他手边,笑微微的道:“侯爷晚上想用什么?妾好使人去吩咐厨房。”

石秀脸上的笑就凝住了,待要说个好字,他出来前可同蒋苓说过要回去,怎好食言。待要回绝,刘丽华也罢了,宝郎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不字就说不出口。

刘丽华要的就是这个迟疑,装作看不明白石秀的犹豫挣扎,依旧端了个笑脸,和声细语地道:“妾记得郎君从前好酒量,就着红烧肘子都好喝两三斤,不知如今还喜欢不喜欢了?要还喜欢,妾这就吩咐下去。”

石秀从前出身贫穷,他做活又出死力,自然容易肚饿。米面馒头虽然也能吃饱,可到底不顶事,不如肘子皮厚肉肥,大油大糖的烧了,一个吃下去,好顶半天。就是和刘丽华成亲后,他这习惯也是不改,就是后来和蒋苓成婚了,百年国公府何等奢豪,一个肘子也有七八种精致做法,蒋苓从哪里知道这个,是以家里从来不烧,而石秀对上蒋苓,多少有些气不足,唯恐她觉着自家粗鲁,也从来不提,所以刘丽华这一说,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蓦然想起从前夫妻们举案齐眉的日子来,一个“好”字脱口而出,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再说蒋苓自放石秀过去就晓得刘丽华是不肯轻易叫他回来的,所以看着过了晚饭时辰石秀没回来也不着急,只叫人依旧搁在桌上,自家在内室靠在灯下看书。石秀回来见着的就是这情景,看看蒋苓,再瞧瞧一桌子冷了的菜肴,心下愧疚,走到蒋苓身边,将她手上的书抽走:“你还没用饭吗?”

蒋苓缓缓抬头看向石秀,抿了抿唇,乌溜溜的眼中忽然落下两滴泪。她在石秀面前何曾哭过,可就是不哭的人忽然哭了才叫人手忙脚乱。

石秀的手才触到蒋苓脸上,指腹下柔嫩的肌肤叫他不敢下手擦,急着左右找帕子,又说:“你莫哭,是我错了,我不该言而无信,叫你等我。你骂我怪我都成,怎么能不吃饭呢?”又叫将饭菜挪下去热。

蒋苓含泪道:“她是你原配,你同她吃饭也是应当的。实在是我不知道她还活着。”

知道了会怎么样?是不嫁他了吗?也是,哪有王女与人做妾的。

石秀给蒋苓擦泪的手忽然停住了,口张了张,却是说不话来。

蒋苓都不用等他开口,自顾地说下去,“可我要不嫁你,又往哪里去寻福郎呢?他都会笑了,再过些日子,该会叫阿爹了,他还那样小呢。”

不就是拿着儿子来讨情么?她倒要瞧瞧,一长一幼,石秀他更看重谁!若是看重福郎,也就罢了。若是将宝郎放在前头,那须怪不得她了。

石秀慢慢地将拳头握紧,他已错过了宝郎叫阿爹,难道还要错过福郎吗?

蒋苓看石秀呆着不说话,心里已隐约有了分数,一咬牙做个温情模样往他肩上靠去。这一靠,直将石秀的心也靠软了,揽住蒋苓肩膀,轻声道:“我同你说的,总是算数的。”

“三娘,我确是辜负了刘氏母子,总不好全弃他们不顾,是不是?我若是真不把他们母子放心上,可是连人也不是了。”

“你只管放心,我也只是亏欠照拂而已,旁的都没了。”

“我已亏欠了一个,再不会亏欠第二个。”

“我信你。”蒋苓靠在石秀肩头,慢慢地点头,口中说着相信,嘴角却带些讽意,只石秀哪里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