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郎虽然是益阳候亲子,也不过是得一声大郎的称呼罢了,倒是蒋芳,明明白白的郡主身份。这也是蒋璋不肯称帝,不然蒋芳便是嫡出大公主的身份,也好算公主里的头一份了。所以太医半点不敢大意,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因房内那个伤者的身份尴尬,太医掂掇着分寸,小心翼翼地把刘丽华伤情说了,再觑着蒋芳脸色道:“如今腐肉都去尽了,只要按日换药,日后与行走上倒是无碍的,不过,不过腿上瞧着多少有些不雅相,”
话音未落,就听宝郎一声哼,“要说去腐生肌的金疮药,就该往军中找去。我只不信我们大魏军中,就没上好的金疮药。”
宝郎真真好说是个孝子,自太医到了刘丽华房中要替她动手术起就等在门外,听见他娘在里头惨叫也几回想闯进去,奈何他如今已不是孩童了,刘丽华要割去腐肉,两条光腿都露在了外头,要是个女儿也就罢了,儿子哪里看得,所以叫人拦得实实在在的。
听见这几句,蒋芳就觉得宝郎说话尖刻,心下颇为不喜欢,可碍着宝郎身份特别,并不是什么寻常庶出,却是石秀原配之子,就是不喜欢,也得忍耐一二,因此耐下性子,解释道:“若是能治刘氏,太医哪里会不尽力,便是不瞧刘氏的脸面,也要看你父亲的面子。”
宝郎听说,抿了嘴看向太医。
太医原本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再耽搁了这些时候,已觉出冷来,还不得不解释一二:“军中是有极好的金疮药,要是初伤着时就用上,也罢了。可如今实在是伤得深了,人的肌理皮肤的伸展都是有数的,再有良药也长不了那许多。”
宝郎也不是笨人,听说这几句,细想了想,寻不出什么错处来,这才点头。
蒋芳先道:“你放心了罢。”又向太医道辛苦,“以后你多辛苦些。便是刘氏年纪不小,到底也是个妇人,落下疤来,总是不雅观。”
太医唯唯,拎起药箱告退。
太医走了,蒋芳先进房看刘丽华,不想房内一股略带腥臭的血腥气和浓厚的药气,险些将她熏了出来。
好在刘丽华如今不过是石秀的妾,且用不着蒋芳亲近,所以只在门边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关照刘丽华认真听太医的话,仔细修养,不要再任性云云。
蒋芳这几句话虽然是端着身份说的,可也合情合理,可听在刘丽华耳中,却是火上浇油一样。
原来刘丽华这时候早后悔得不得了,后悔自己不该当时拖延,以至于有如今之祸。方才吃的那些零刮碎切的疼痛还罢了,两条腿上真要落下疤痕,又怎么见得了石秀呢?
刘丽华唯恐石秀见着她双腿的模样,从此后疏远了她。别的也都罢了,要能和石秀有个孩子,便是日后宝郎的身份真拆穿了,还有个转圜退步的余地。可石秀要疏远了她,她就再无生育的可能,万一宝郎身份拆穿,这府里哪里还有她们母子存身之处。旁的不说,蒋苓就不肯容让,她们母子性命也未必能保得住。
蒋芳那些话就是在这时说的,自然更戳刘丽华的心,无奈形势比人强,再是恼怒也只能咬牙生受不说还得谢蒋芳,“妾知道了,不敢再自作主张叫郡主操心。”
蒋芳点点头,翻身出去。
看着蒋芳出去,宝郎立刻进房,扑倒刘丽华房前,两眼红彤彤地叫:“阿娘。”说了就要哭,
见着宝郎要哭,刘丽华先沉了脸,压低声音道:“你如今也是小郎君了,做小孩子样儿给哪个瞧!”
宝郎不意刘丽华竟翻出这样严厉的面目来,一时惊得收了泪,张着含泪的眼睛对刘丽华看。
刘丽华抬手摸了摸宝郎的脸,轻声道:“你如今有弟弟了,就该有个兄长的样子来。遇着些事就哭,以后怎么得弟弟敬重呢?”
这话便是直性子的人听着也知道这是要宝哥用兄长的身份来压着弟弟,何况是宝郎这样年纪虽小,却多少有些狡猾的性子,当时就
收了泪道:“是,我知道了。”
刘丽华就问:“这些日子,你可去给郡主请过安了?便是在门外磕个头,也是你的孝心了。”
宝郎脸上白了白,强辩道:“阿娘伤得这样,我哪里有心思呢,难道郡主那里还要挑这个短吗?”
刘丽华气得险些哭出来,可当着屋内丫鬟们的面,又不好把如果石秀没旁的孩子也罢了,如今有了嫡子,你身份又尴尬,不仔细些,叫人捉着把柄,更难立足的话明说,只好说宝郎不懂事,更道:“前些日子我病着没心思问你,如今我也好了些,你要再不听话,我亲自与郡主磕头去。”
听见刘丽华威胁要自己去,宝郎哪里舍得,她腿上才割了老大两块肉去呢,怎么好走动,连忙答应,转头就往蒋苓处来。
去看蒋苓,宝郎心上真是十二分的不愿意。在他看来,刘丽华烧伤腿决然是蒋苓的计谋,不然怎么刘丽华受伤之后还,她立时将当夜值夜的丫鬟杖毙呢?这分明是杀人灭口。
且她蒋家世代从军,家里父兄个个都要上阵,就没好药?怎么从前不给刘丽华用,非拖到刘丽华双腿腐烂?这皮肉烂得深了也是能要人命的。这分明是借刀杀人!
她抢了阿娘的丈夫,抢了他阿爹,还不知足,无非是仗着她也有了儿子,以为日后益阳候的爵位一定是她儿子的。
才落地呢,且不知贤愚呢,她得意个甚!
宝郎心中恨恨,一路低着头往前冲,身后小厮仆从们紧紧跟着,绕过一处山石,余光里瞥见前面人影幢幢,连忙停脚抬头,就看眼前五六个丫鬟仆妇簇拥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这小娘子姓个胡,正是蒋存礼之妻胡氏嫡亲的侄女儿。
胡氏是当地大族,一家子四代聚居,人口繁多,又是大排行,到了胡小娘子这一辈,便是男女分开的排行,胡小娘子也排到了十七,索性就叫了十七娘,听说她下头的妹妹最小的已排到了二十六。
胡十七娘生得白生生的圆脸,大眼儿乌溜溜的,梳了双圆髻,髻上缠着金珠,身上又是红衣,跟年画上的玉女一般的可喜,且一看见宝郎,立时唤了声表兄,领着丫鬟仆妇们退在一边,将路让了出来。
宝郎再不喜蒋家人与亲眷对这么个小娘子也摆不出脸色来,点点头就要走过去,才走几步,就叫胡十七娘叫住了。
“表兄要是往姑母那里去请安,请慢些去。”
宝郎听见胡十七娘拦她,方才还和缓的脸色就阴沉下来,冷笑道:“你自姓胡,我自姓石,这里是益阳侯府,且轮不着你说话。”
这话说得已极重了,胡十七娘脸上涨得通红,眼里汪了泪,轻声道:“不敢耽搁表兄,只是三姑母那里有人呢。”
听见这两句,宝郎更有怒气:“这里是我家,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人能叫我退让!”说了不等胡十七娘再说话,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胡十七娘在他身后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话,到底还是忍下来,叹息一声,低头走开。
宝郎直到到了正房,才晓得胡十七娘劝他缓缓再过来,竟真是为他好,和泰郡主蒋茜在房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