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河示意陆孜摒退左右后，方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陆百户，你也知道，朝中那些御史言官，向来不当人子，此番这八千倭寇俘虏，为东南沿海太平，那是非死不可的。总宪大人也好，戚将军也好，最怕的便是会被那些腐儒攻讦杀俘不祥，到时候功劳未必会有，只怕还要担上罪责，岂不是寒了真正剿倭的能人志士之心。”

哪怕陆孜并不是对朝政极为熟悉，但是久在锦衣卫，办的案子多了，他当然清楚林河说的事情极有可能发生，那杀俘不祥不过是个由头，若是不能堵住那些言官御史的嘴，只怕这背后会牵扯到更多利益纠葛。

戚继光这一仗的战果太大，他本人作为一名武将，打了这样的胜仗，虽然会有赏赐，但是也不会太过夸张，毕竟土木堡之变后，武将和勋贵势力衰退，如今朝廷里掌握大权的乃是文官集团，这真正的功劳最后还是会落在胡宗宪这个直浙总督身上，胡宗宪虽然是严党中人，可是严党内部也是山头林立，更何况严党之外还有一群自诩清流方正的官员虎视眈眈。

但凡是有一点能打击到胡宗宪此番大功的借口，都会被这群人无限放大，陆孜未必太过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但也能从林河的话中察觉到。

“林先生，你希望我怎么做？”

陆孜不算笨，但是一时间也确实猜不透林河的心思，只能径直问道。

“徐海本就是海上倭寇中的逆贼，此人和汪直不同，屡次召集兵马，劫掠沿海州府，此番更是想要攻下平湖县，以我看来徐海此人野心不仅仅是一海上巨盗，只怕他早就生出不臣之心，想要杀官占县，谋逆造反。”

林河盯着陆孜，却是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而陆孜也是吃了一惊，他不是蠢人，当然明白林河话里透出的意思来。

谋逆造反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只要给徐海坐实了这个罪名，那八千倭寇俘虏死干净了，那些言官御史也不敢多放一个屁出来，要知道这些倭寇在朝廷眼中本来定性就是奸猾商民下海为盗的逆贼，再加上这从逆谋反的罪名，自然是要全部杀之以儆效尤的。

陆孜的脸色有了变化，不过他没有犹豫太久，查处谋逆大案本就是锦衣卫的职责，更何况徐海这厮本就是个死不足惜的逆贼，更何况他此前攻打平湖城的举动也着实是丧心病狂，要不是戚继光当时及时攻破了他在乍浦的大营，恐怕这倭贼便要驱赶劫掠的百姓攻城，这哪里还是以抢掠为主的倭寇海盗能干出来的事情，分明就是要谋逆造反。

陆孜很快就转换了心态，在谋逆造反这种事情上，锦衣卫本来就是抱着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态度去办案子的，徐海这厮谋逆造反的行为清晰可查，不过是缺了些证据罢了，而这查找证物吗，本来就是他们锦衣卫最为擅长的。

“林先生说得不错，这徐海谋逆造反，实在罪无可恕，要不是林先生你提醒……”

“陆百户，错了，错了，这分明是锦衣卫在倭寇中的眼线查探到了徐海谋逆造反的蛛丝马迹，陆千户才派遣陆百户率锦衣卫随军效力，夜探徐海大营，查到了徐海谋逆造反的实证，我听说文长先生刚才便在官军的缴获里查到了徐海这厮阴刻的天子玉玺，还有烧毁的一些逾制龙袍的残片。”

看到陆孜开口，林河却是笑着打断了他，然后说出了一番叫陆孜大喜过望的话出来。

这姑爷果然是有大智慧，三言两语便把所有的事情都给串联了起来，还把他们锦衣卫帮官军出战的借口也编的十分圆满，他们锦衣卫帮官军剿倭和出任务剿倭那是两个概念。

“林先生所言极是，是我糊涂了，正是我家千户大人要我来查处徐海谋逆造反一事的。”

“陆百户，你接下来会很忙，我就不打扰了。”

看到陆孜如此上道，林河也是连忙告退了，他这一走，陆孜肯定会立刻行动起来，只要锦衣卫出面接下徐海这谋逆造反的借口，戚继光胡宗宪便能置身事外，接下来便是己方合力，把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林先生慢走。”

陆孜此时心里也全是狂喜，林河这位未来姑爷哪里是找他办事，分明就是送了一份天大的功劳给他。

且不说陆孜立马兴致勃勃地去召集军营中的锦衣卫，分派人手查找证物，自己则是连夜赶回平湖县城，向陆停禀报这件事情。

林河回到帐中时，看到焦急等待的戚继光，却是面带微笑道，“南塘兄，幸不辱命，锦衣卫已经接下此事了，你一会回军中，只需要跟着锦衣卫给出的话接着就是。”

“惊仙，此番正是要谢谢你了。”

戚继光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大明朝的武将没什么地位，除非是简在帝心，可如今皇上修道不问朝政，哪会去注意他一个小小的参将，他日后能在这大明朝官场上走多远，是否能做到武将的顶峰，还不是要看自身资历和背景。

“南塘兄客气了，你我相交莫逆，何必言谢，南塘兄还是速回军中，莫要再生变数。”

林河朝戚继光说道，戚继光手下那群将领军官都是群没脑子的，小算盘打的精明，大智慧却是没有的，锦衣卫接下了徐海谋逆造反的案子，自然会把证据链做的最精细，这些将领军官要是为了争功乱七八糟地胡说，只怕会坏了事情。

“那我便先走了，咱们日后再叙。”

戚继光也知道当务之急，是和手下那群没脑子的丘八透些底，省的他们胡说八道，恶了锦衣卫，这功劳太大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情，盯着的人太多，再涉及到朝廷里面的大佬争斗，那当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而他们这些武将便是小鬼。

送走戚继光，林河也松了口气，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事情无非是看胡宗宪背后的那位严党干将赵文华要如何操作了。

算起来严党里，除了严嵩这个当朝首辅作为门面，严党里如今真正的核心人物也就是严世蕃和赵文华了，这个赵文华向来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他记得明史里这位声势在东南一度煊赫至极，还直接弄死了张经这个前任直浙总督以及前浙江巡抚李天宠的严党干将，似乎马上就要倒霉了。

对于赵文华这个人物，林河倒也没有完全相信史料记载里，这个严党干将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在他看来赵文华确实是个小人，但却是个有本事的小人，历史上赵文华因为筑正阳门不力遭贬黜，罢职回家以后暴毙身亡，然后便被人弹劾贪污东南剿倭军饷十一万两，被嘉靖皇帝下令追赃，赵家一直到万历年间都没有翻身过来。

对于赵文华的暴毙，林河可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他曾经从徐渭那里听说过，赵文华作为严党干将，还认了严嵩做义父，但是偏偏此人性格桀骜偏执和严世蕃的关系恶劣，两人之间常常有明争暗斗。

这样一想，赵文华被贬黜后暴毙就显得有些蹊跷了，对于赵文华，林河谈不上什么好感，这是个真小人，对他来说赵文华有脱离严党，自立门户的想法，便是可以值得利用的暂时性盟友。

胡宗宪日后和严党的切割乃是必然之事，这个赵文华便大有用处了，因为胡宗宪被列为严党，便是靠的交好赵文华，如果赵文华和严党交恶，甚至于跳出来和严党打对台，胡宗宪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自动被摘除严党的身份。

……

简陋的案几上，一壶温过的贤湖亭老酒散发着浓郁的酒香，补完一觉的徐渭拿起酒杯喝了大半杯后，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朝对面坐着的林河道，“惊仙你倒是雷厉风行，这么快就说动了锦衣卫，早知如此，我那方玉印却是可以省下来的。”

“文长兄也是说笑了，锦衣卫没有动作之前，我也不是很肯定，你这方玉印在证物里面总归是有备无患。”

林河再次为徐渭满上酒后，自己也饮下了一杯，如今事情已然上了正轨，锦衣卫自会把徐海谋逆造反的证据做实了，如今他和徐渭在一块儿讨论的便是朝廷里的局势，他先前所想的全是自己的猜测，根本做不得数，要论对朝廷局势和官场上的了解，还是要看徐渭的分析。

“不错，倒是我失言了，当罚当罚。”

徐渭心情很不错，口中说着罚酒，手上也是没停下，举起酒杯就是一饮而尽，如今有锦衣卫代劳，他乐得轻松，只不过有些事情还需得和陆孜商量一下，省的到时候双方说辞不一，闹出纰漏来，但是他没想到陆孜这个锦衣卫百户立功心切，已是星夜赶回平湖县城去了。

徐渭年纪已大，一把老骨头折腾不动，他才刚从县城里骑马赶到乍浦，再叫他骑马赶回去，那便是要他半条老命了，所以最后还是林河派了自己那个师兄策马赶回平湖，去请陆停来见一下徐渭，毕竟这边锦衣卫真正说话算数的还是陆停这个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