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城中，随着乍浦传来的紧急军报，原本松了一口气的士绅百姓们再次提心吊胆了起来，因为徐海这个大倭寇居然起大兵围攻戚继光的大营，一副要彻底吞了戚继光大营的架势。

于是，原本正在乡间里忙着逼债的平湖士绅们都是发了疯一样的收拢家眷人手往平湖城里避难，有些则是举家往府城而去，他们觉得平湖这里实在不太平，那徐海跟疯狗一样盯上了平湖，谁知道官军还顶不顶得住。

县衙里面，胡宗宪的面色阴沉，亏他先前还以为情势大好，哪里想得到徐海这个王八蛋太能折腾，都吃了一场败仗，居然还想着卷土重来。

“总宪，徐海此人，和其他倭寇不同，不能视为只是志在抢掠的贼寇。”

徐渭也是没想到徐海会这么疯狂，先前林河和他闲聊的时候，曾经断定徐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场仗有的打打，没想到那么快就被他说中了。

“立刻行文杭州，让河朔军来助阵吧！”

戚继光那里的情势很不好，虽然戚继光的大营修建的极为结实，但是也架不住徐海从海上的战船上运下来的火炮轰击，要不是刘恩至临走前也运了一批火炮支援给他，恐怕他坚守不了三日，就要被那些亡命来攻的倭寇打破大营了。

平湖附近，若说哪里兵力最为雄厚，自然是嘉兴府所在的嘉兴县了，那里至少还有五千的乡兵，不过这些乡兵只能拿来守城，真让他们急行军去乍浦，只怕到了也不顶什么用处。

现在胡宗宪面临的窘境就是目前浙江境内能够拉出来和倭寇野战的官军还真没有几支，唯一一支就是驻扎在杭州的河朔兵。

徐渭自是立刻行文杭州府，派了快马赶往杭州府，调动河朔军参战，早前ｊｉｎｒｕ浙江剿倭的外地诸军中，战力最强的自然是广西的狼土兵，不过这些狼兵的军纪也最差，他们的主将瓦氏夫人还在的时候，倒是能约束他们，如今的狼兵也已经不堪战斗了。

目前参将宗礼的河朔军算是外地援浙诸军中最能打的一支了，对于胡宗宪调动河朔军，徐渭不是完全赞成，毕竟倭寇最大的优势就是依靠船队袭扰沿海，万一宗礼的河朔军到了乍浦，徐海却杨帆远去，袭击其他地方，只怕胡宗宪会被朝廷斥责。

“文长，你去把那姓林的小子请来，我想听听他的看法。”

等徐渭回来后，胡宗宪却是忽然道，此时因为平湖县城四周大批的乡民士绅进城避难，早前林河想的那个借口用军粮从嘉兴府调拨到平湖的法子起了大作用，因为有这大批的军粮可以用来稳定人心，此时尽管平湖城内到处都是避难的百姓，但总算是没有太过人心惶惶。

胡宗宪觉得林河似乎有种看穿未来的本事，这个时候哪怕是他，也顾不得摆架子了，想要听听林河的分析。

徐渭看到胡宗宪脸上的神情，知道这位主公这次是真的有些惊慌了，戚继光要是真顶不住徐海进攻，全军失陷的话，恐怕这嘉兴府就要任由徐海所部的倭寇往来驰骋了。

……

陆家的后院里，林河握着刀，在一旁陆停的指点下，和陆府的一名家丁对练，他要学的是杀人技，而不是刀法，所以陆停就找了一个心腹和林河对练，教林河各种杀招。

那些话本里传得神乎其神的所谓神刀，在陆停那里就是最简单的应对方法，比如别人一刀当头朝你砍下，你要怎样后发先至，截住对方的刀势然后反杀。

陆停教的东西才是那些江湖上所谓的刀法大家秘而不传的东西，便是教徒弟，也往往是先让徒弟练上好几年的把式，才会一点一点地教这些实战里的杀招，有的时候一些绝招更是藏着掖着，非等快死了才教。

一连三天，林河在陆停这边每天练刀至少两个时辰，都是和各种兵器的攻防演练，此时的他刀法依然稀松平常，可是那些江湖上的刀客跟他放对，还真不一定能干得过他。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我这些招已经全教完了，惊仙你若是想要上阵杀敌，还需日日练习。”

林河和那名对练的家丁停下后，陆停朝林河说道，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高看林河的了，但还是小瞧了这位未来姑爷的学习能力，他那些招式，林河看一遍就能记住个大概，他用心点拨几下，他便能抓住其中诀窍。

对于陆停的话，林河深以为然，后世各种所谓的武林门派搏击大师，最后真正能打的没有几个，主要就是那群所谓的大师把武功给玄学化了，真正厉害的武功就是杀人技，这个时代武功最厉害的就是军中的大将，就好比戚继光俞大猷，他们传世的兵书里也有武功流传，但都是最实用简单的架势，练好了就无往不利，比那些什么吹嘘的神乎其神的武功厉害得多。

对林河来说，跟陆停学刀，便是学这临阵对敌的杀人技，陆停觉得他天赋高，学起来快，不过是他会用自己的知识去解析陆停教他的招式，比如出刀的角度时机，他都可以用数学物理方面的知识去套。

“四哥，听说徐海那厮兵围乍浦，你这里可有什么消息？”

将手中长刀递给一旁的陆府家丁，林河亦是朝陆停问道，这两日城中局势紧张，便连项北燕都有些坐不住，生怕他们那些低息贷款合同会因为倭乱而打了水漂。

“徐海那厮这一次在日本招兵买马，麾下兵力极为雄厚，戚参将虽然之前胜了一阵，可是却没有伤及他的根本，如今戚参将的兵马囤驻在乍浦城外，正和倭寇对峙，这三日里倭寇攻打了七次，都叫戚参将守了下来。”

身为东南锦衣卫的头子，陆停手上的消息渠道比胡宗宪还要强上几分，乍浦那边的战况，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他甚至知道戚继光已经损兵五百余，可战之众不过两千，也亏得徐海手下的倭寇乃是各股倭寇海盗联合的乌合之众，各怀鬼胎，三日强攻不下，如今已经暗生嫌隙。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外援的话，戚将军很难守下来？”

“不错，如今徐海以围困为主，若是迟迟不见朝廷援兵的话，戚参将军中士气恐怕会……”

陆停摇了摇头，戚继光是大明军中少壮派将领里的佼佼者，和不会做人的俞大猷相比，八面玲珑的戚继光在朝廷里不乏支持看好他的大佬，只不过戚继光哪怕才能再出众，也没法用两千残军对抗徐海数万之众。

徐海手下倭寇合起来的战兵虽然只有五千，但是算上他们抢掠的民壮，人数上了三万，徐海要是真的不管不顾，用那些民壮当炮灰，只怕戚继光是守不下来的。

听着陆停的话，林河亦是皱眉沉思，他的记忆宫殿里，有明史里的相关记载，不过古时史书一般都是春秋笔法，对于这段战事只是几笔带过，起码林河所能回想起来的记载，便是嘉靖三十五年正月徐海率众泛海来攻打平湖乍浦，因为乍浦城坚再加上守军力战，于是离去，但是却始终在海上巡弋，四月兵围桐乡，胡宗宪调遣官军剿倭不力，最后徐渭用了反间计和招降之策，最后在平湖沈庄击溃徐海，将其擒杀。

史书上关于徐海在嘉靖三十五年从兴兵攻打乍浦到八月在沈庄被擒杀，不过区区百余字记载，里面真正的关节点也不过是正月徐海在乍浦受挫，然后四月兵围桐乡，其间官军吃了败仗，河朔军参将宗礼战死，其后便是徐渭用计招降离间徐海内部，最终导致徐海集团分崩离析，徐海本人被擒杀。

这里面值得推敲的细节实在太多，起码林河就觉得如果徐海真地像史书上那样四月兵围桐乡，甚至数次击败官军，但为何到后面又会接受胡宗宪的招降，在林河看来只有官军有彻底击败甚至歼灭徐海的可能，才会让徐海接受招降。

就在林河想得出神的时候，陆府一名家丁到了陆停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陆停便唤醒了他，“惊仙，文长先生来找你，似乎是胡总宪要见你？”

“总宪大人要见我？”

回过神来的林河听到陆停的话，不由怔住了，但随即他便想到，或许和眼下乍浦的局势有关，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虽然有些疑惑，不过林河脚下却不慢，跟着陆停一起去见了徐渭，看到徐渭的时候，林河发现一向洒脱的徐渭此时脸上也有了些忧色。

“惊仙，总宪招你策问，乃是为了徐海之事？”

陆府外，上了马车后，徐渭提前和林河打了招呼，胡宗宪招林河问话，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是说明林河如今在胡宗宪心里已经有了颇为不轻的分量，坏的是如果林河应答不能让胡宗宪满意的话，只怕林河到现在的一番努力只怕会大打折扣。

“文长兄，你先告诉我，如今总宪大人在为何事忧愁？”

林河并没有慌乱，而是朝徐渭问道，胡宗宪突然召见他问话，未必是想从他这里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许只是想听些他想听的话。

见林河依然冷静，徐渭也不由暗道惭愧，大事临头他反倒不如这个少年有静气，当真是不该，收摄了一下心神后，徐渭却是为林河分析了一下胡宗宪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