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浦镇外，戚继光的官军大营里，被戚继光严令不得随意出战的官军士气高昂，求战之心甚切，先前他们袭击倭寇留守大营，斩首近两千，可谓是王江泾大捷之后的朝廷剿倭诸役最大的一场胜仗。

哪怕朝廷最终的褒奖还没下来，可是胡宗宪这个直浙总督已经是很大方地让嘉兴府出了一笔犒赏银子，另外粮食也是管饱。

中军大营的帅帐里，戚继光对于军中诸将的求战之意视而不见，尽管之前打了胜仗，但戚继光心里明白，那一仗官军能打赢，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了，他这一部新军的真实战力还没有到能和徐海本部的倭寇正面野战的程度。

“老爷，咱们就在这里干等着？”

见自家老爷每日里就是研究那林先生留下来的什么鸳鸯阵的图纸，戚元八忍不住在一旁问道，他是戚家的家生子，从小和戚继光一起长大，是戚继光身边的家将之首。

“是下面那些家伙托你来问我的吧？”

戚继光抬起了头，只是一眼便看得戚元八低下了头，他如今在军中威严日盛，底下那群丘八是没胆子跑他跟前聒噪的，便只能用这种法子来旁敲侧击。

“还是老爷英明，一眼就看出来了！”

戚元八讪讪地笑了起来，戚继光虽然治军严明，底下将校没人敢克扣士兵军饷，不过之前打破倭寇在滩涂地上的大营，大家伙还是赚了些的，所以其他那些求战心切的中下级军官凑了份子钱让他来自家老爷这里打探消息，他自然也是笑纳不敏。

“你以为让你们出战，你们就打得过那些倭寇。”

戚继光冷笑着，对于手下的军士，他不是看不起，真的只是打打顺风仗的料子，徐海大营里，堪称精锐的倭寇尚有八千，而且徐海自撤退到这里之后，一直按兵不动，显然是不愿意轻易撤退，说穿了就是在等他主动进攻。

“这个，有老爷你在，咱们还怕打不赢那些倭寇吗？”

戚元八迟疑了一下后道，在山东的时候，他可是跟着戚继光打了大大小小十几场仗，也没觉得那些倭寇有多厉害，到了浙江以后，虽然也吃过败仗，可戚元八觉得那不过是他们不熟悉这边的情况，再加上手上的兵力不足才吃了亏。

“倭寇无论兵力还是战力都在我军之上，他们如今又是归师穷寇，刘东掖的水师在海上也打不开局面，我们只要输上一阵，全盘皆输。”

戚继光语气森然地说道，他这番话不单单是说给戚元八听的，也是借他的口去告诉下面那帮想着打胜仗升官发财的丘八，他们以为徐海在平湖城下败了一阵便是软柿子好捏了，说不定徐海正等着他们去送死。

“你去告诉那帮丘八，让他们好好管束军士，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轻言战事。”

“如今总宪大人正在为我等向朝廷请功，让他们不要坏了事情，若是眼下我等打了败仗，让徐海贼势复起，只怕不但无功，还要被朝廷责罚。”

戚继光说到后面时，语气已是极为严厉，他这新军虽然训练了半年，但终究还是大明卫所军的老底子，该有的陋习一样不少，尤其是中下级军官那里，贪功委过基本上个个都精通得很。

“是，老爷。”

戚元八心里一凛，连忙应道，来浙江也有大半年，他自然清楚这四五年里，因为剿倭死掉的官军将领有多少，这其中有不少可是因为战事不力被朝廷砍掉脑袋的。

见戚元八离开，戚继光再次把目光落在了林河留给他的鸳鸯阵图上，这个鸳鸯阵他是越研究越觉得厉害，他本以为林河给他的这个鸳鸯阵只是纸上谈兵的东西，不过也能让他有所触类旁通，但是仔细深入看过之后，戚继光却愕然发现，这鸳鸯阵似乎真的可以用于实战。

“难道这天下真有生而知之的人！”

戚继光自语着，他先前之所以认为林河有纸上谈兵的嫌疑，便是因为林河给戚继光的鸳鸯阵图纸上，不但详细叙述了鸳鸯阵的士兵构成，各种兵器配比，最关键的地方是林河把后世关于鸳鸯阵的研究里各种阵型变化全都放在了里面。

对于戚继光来说，林河的这份鸳鸯阵阵图，就是可以拿来直接操练士兵，哪怕是他自诩从小精于兵书战策，也不敢说给他几年时间，自己一个人就能研究出这种根据东南地形克制倭寇的军阵。

从心底里来说，戚继光暂时还不太想和林河深交，这个多智近妖的少年和徐渭一样的狷狂，虽然他也颇为尊敬徐渭，可是徐渭一生科场坎坷，若不是运气好，遇到了胡宗宪，左右也不过是绍兴的一介狂士，名气再响又能如何。

还是要在观望一番，戚继光心里有了决定，这个鸳鸯阵他需要在研究一番，等此番战事结束，向总宪大人请命，重新征募良家子，训练这鸳鸯阵，才能发挥这鸳鸯阵的威力。

放下手中的鸳鸯阵阵图，戚继光从帅案前起身，信步走出了帅帐，每日他都会披甲出营，亲自观察徐海的倭寇大营。

“大帅。”

看到戚继光出来，他身边的亲兵自是上前护卫，他们也都习惯了戚继光每日这光景出去。

不过片刻，戚继光便策马到了距离倭寇大营两三里的一处土丘上，眺望起倭寇大营内的情形，这几日他这里也陆陆续续得到了总督衙门送来的各种情报消息，知道徐海这次在日本国内借贷了大笔金钱，才凑齐了如今规模的倭寇队伍。

“徐海这厮没有退路，肯定不甘心空手而归。”

戚继光皱着眉头，心里盘算着徐海接下来打算干什么，锦衣卫打探来的消息说，徐海这一次招兵买马，规模大致在三万到五万之间的规模，眼下徐海大营里的倭寇估计也就两万人不到，如今他的船队和海上巡弋，和刘恩至的水师对峙也不落下风。

就在戚继光烦恼着要如何把徐海赶下海的时候，海上刘恩至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本以为戚继光打破了倭寇的乍浦大营，徐海这贼厮鸟从平湖城下撤回来，定会急着离开，说不准他能逮个机会狠狠吃掉一股倭寇的船队。

“这贼厮鸟倒是有些本事，妈的，再这样耗下去，说不得只能先退了。”

刘恩至口中低声骂着，徐海带领倭寇的精锐撤退到乍浦后，不但没有急着离开，反倒是重新建了营寨，有了主心骨的倭寇船队，更是又运了一批倭寇上岸。

“大人，咱们的淡水不多了。”

刘恩至所在的战船上，一名把总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朝刘恩至说道，底下的军士们对于这长时间和倭寇的对峙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最关键的乃是船上的淡水粮食都不多了，到底是战是退，他们都等着刘恩至做个决断，现在这样干等着实在是太熬人了。

“让兄弟们准备好，咱们今晚撤。”

刘恩至沉吟了一下，朝那叫王铁胆的把总吩咐道，他用兵向来都很谨慎，没有十足把握绝不轻易出击，可是一旦他觉得有战机，出战则是极为坚决，但如今他看不到半分战机，徐海这厮在海上也是颇为厉害的将领，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官军水师在近海和倭寇交战还有些胜算，真到了大海上，那就未必了。

“你准备小船，我要上岸一趟。”

既然决定撤退，刘恩至就不会再反悔，不过他还是要去乍浦见一下戚继光，总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到时候说不定会影响到戚继光军中的士气。

“大人，这是不是有些危险了？”

王铁胆见到刘恩至居然要上岸，不由出言劝阻道，如今倭寇势大，说不定这附近的海岸线上都有倭寇的眼线，要是万一遇上倭寇的斥候队伍，那可不是说笑的。

“有什么危险的，选个靠近的戚南塘大营的地方上岸，左右不过五六里地，便是倭寇看到我等，还拦得住本帅吗？”

对于自己的武功，刘恩至亦是十分自信，他带一队精锐家丁上岸，倭寇想要把他们拦下来，除非提前布置好大军，否则的话只是那些倭寇的巡逻队伍，他们冲杀一阵也就料理了。

见刘恩至坚持，王铁胆也不好再劝说，自家这位大帅平时脾气还算不错，可是真要冒犯了他，军法也不是吃素的，他可不想没来由地挨上一顿军棍。

随着王铁胆的吩咐，官军的水师便开始缓缓移动起来，而海平面上的倭寇船队则是无动于衷，这几天里他们已经上过几次当了，以为官军水师要撤退，想要上去占便宜，结果却反而损失了一些船只。

……

“由他们去，大将军说了，这些官军的水师拿咱们没办法，咱们同样也拿他们没办法。”

倭寇船队里，一艘大船上，麻叶看着远处缓缓后撤的官军水师，朝身旁的手下吩咐着，他之前在乍浦大营被戚继光打得仓皇逃走，不过好在他本部的精锐武士没太大的损失，所以到了海上哪怕有人对他颇有微词，可也没敢把他怎么样，便是徐海也同样对他仍旧客气，反倒是让他和陈东继续统领船队。

麻叶现在打定了主意，不管官军水师怎么折腾，他就守好船队，保障住徐海的辎重粮草就行了，这一次他在那个叫戚继光的大明参将手里吃了亏，不过徐海倒是带着大队人马在平湖城下捞了一票，也没有亏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