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精神差得很，他被沈科拉着谈了大半夜，几乎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说，喝了一晚上的茶，等沈科离开后他想睡也睡不好。

换了平时，林河起来后，按惯例会打一遍孙玉伯的拳法，直到打到力竭方才停下，不过孙玉伯也告诫过他，练武需要持之以恒，若是身体不适不可勉强练习，练则伤身。

林河起来后，自有县衙的仆役帮他打了净面的热水，还送来了汤食，只不过他的自由依然受到了限制，不能离开所在的厢房庭院。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林先生，没有别的事，小人告退。”

“去吧。”

看着一问三不知的仆役，林河也只能作罢，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东西来，他以前吃东西的习惯很不好，总是狼吞虎咽，后来是孙玉伯这个老师几次三番和他强调，吃东西一定要细嚼慢咽。

“江湖上的绿林好汉不该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么？”

“话本里的东西你也信，这年头打家劫舍的山大王一个个都穷得叮当响，哪有什么钱去喝酒吃肉！”

“叫你细嚼慢咽，是要你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化作你的力气，养好你的肠胃，你以为练武就只是为了杀人么？”

这是当时林河和孙玉伯间的对话，让他明白这年头能把武功练出名堂的肯定不会是什么粗鄙之人，如果遇到了，那八成是装的，用孙玉伯的话来说，脑子不灵光的练武练到头也就那样了。

县衙的早餐实在是不怎么样，一碗白粥，两个馒头，还有一叠酱菜，林河估摸着这也就是和衙署里驻扎的军士一个待遇了，一时间不由觉得胡宗宪这个直浙总督也太过抠门了。

“人啊，得有价值才能被重视，不然就只能喝稀饭啃咸菜。”

自言自语着，林河一边咽下最后剩下的小半个馒头，一边在那差不多也有个几十平的院子踱着步子，这几日雪早已化干净，连着几日放晴，早上起来都能晒着太阳，虽然春风犹寒，但吹着并不阴冷。

自从重活一次后，林河发现自己的感觉变得很敏锐，就好比现在他在院子里游荡了一会儿，就总有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这让他很讶异，要知道徐渭他已经见过了，他不觉得胡宗宪还会再派人来暗中监视他，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如今的他只是个小人物。

远处县衙的一处屋顶上，藏在阴影里的陆停有些吃惊，隔着那么远那少年都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这种直觉不像是一个普通少年该有的。

想了想，陆停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他决定去见下昨天护送这少年进城的锦衣卫，虽说他目前是回了陆府，可身上还挂着锦衣卫副千户的官身，想来这些东南公干的僚属不会不卖他的面子。

……

朱红色的托盘里，是一大碗香气喷鼻的蛋花瘦肉粥，还有两碟精致的糕点，无论是从卖相还是味道，都不是白粥咸菜能比的。

只不过赵芊芊却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思，她只是盛了小半碗粥，吃了之后就没有再碰那些糕点，浑然不像一旁的陆绾绾那般好胃口。

“你啊，东西吃的太少了，那么瘦，出去一阵风就能把你吹倒了。”

陆绾绾喝了两碗粥，吃了大半碟的糕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她吃得虽然多，但吃相还算文雅，没有太难看。

陆家在嘉兴府算得上是豪门大族，只不过陆绾绾家里直到她那位大哥陆炳当上锦衣卫指挥使才算真正发迹，再加上家里世代都是锦衣卫军户，对女子的规矩本身就不像那些书香世家那么严格，所以最得宠的陆绾绾从小就能舞刀弄枪，性子像个男孩儿。

这些年虽然长大了，也知道男女之防，不过陆绾绾心里仍是不怎么在乎的，昨天陆停不愿去打听那个唱歌少年的身份，还隐隐提醒她不要做有失身份的事情，才过了一晚上她就抛诸脑后，想着的却是找到这少年，让他唱更多好听有意思的歌给自己听。

听着陆绾绾打算去找人，赵芊芊不由被吓到了，她觉得陆绾绾胆子也太大了些，她怎么能就这么去找一个陌生男子，还打算让他唱歌给自己听。

“怎么了，你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么？”

看着赵芊芊那一副受惊的兔子般的表情，陆绾绾忍不住皱眉道，陆停似乎办事去了，所以她才有胆子想去找人，她就是觉得拉上赵芊芊一同过去，就算陆停回来知道了也不能说些什么，一个人去和两个人去自然是不一样的。

“绾绾，嬷嬷说过，女子要矜持些，我们去见一个陌生男子，不太好。”

被陆绾绾盯着，赵芊芊忍不住低下了头，声音如蚊子般轻细。

“你是说我不矜持了，我生气了，我不理你了。”

陆绾绾看着低头说话的赵芊芊，佯怒道，她装的还挺像回事儿。

听到陆绾绾说不理自己了，赵芊芊慌得连忙拉住了这个不多的好友，急着道，“绾绾，我不是那个意思，你……”

“当我是朋友，就陪我一起去看看那个人，他若是还有好歌，便叫他唱来听听，若是没有，那我们便去街上逛逛。”

陆绾绾的话让赵芊芊纠结了起来，可是最后她还是答应了陆绾绾，因为她也确实想看看那个能做出这种直白歌曲的少年是个怎么样的人儿，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几个同龄的异性，就是家里两个哥哥也比她大很多岁。

“走，我们这就过去，要不然我那雀哥回来，可就去不成了。”

陆停虽然是家奴，可陆绾绾不敢拿他当家奴看，见赵芊芊答应，立马便拉着她起来了，出了阁楼，不但是她身边的两个健壮丫鬟跟着，赵芊芊的使唤丫鬟也跟着一起。

陆绾绾一行在县衙里走过，巡逻的军士看到也不阻拦，更是没人敢拿眼睛去细瞧，倒是衙门里的一个当值书吏见了，连忙上前问安。

“赵小姐，陆小姐，您二位这是要去哪里，可要小人准备马车？”

严昆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这两位千金大小姐，陆绾绾不必说，陆府最得宠的大小姐，过去和没出嫁的县令千金是闺阁好友，这平湖县衙来得不是一回两回，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赵芊芊，那可是总督大人的干女儿，半点怠慢不得。

“马车先准备着吧，对了前面左拐那里的厢房，住得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陆绾绾很是不客气地吩咐着，她在家里面也听说过这些衙门里的胥吏最是奸猾不过，对他们用不着客气。

“是总督大人招揽的门客，文长先生昨天还去见过他呢？”

衙门里面没什么秘密，林河是什么人，早就在县衙里传开了，像严昆这样的胥吏最喜欢钻营，对于林河这种很有“前程”的人，自然是放在心上，若有机会更是想结交一番的。

对于严昆口中的文长先生，陆绾绾和赵芊芊自然知道是哪位，如今这县衙上下能被所有人都称呼一声文长先生的只有那位东南狂士徐渭徐文长了。

“连文长先生都去见了，那肯定是位有才学的士子了。”

赵芊芊对于徐渭有些仰慕，毕竟徐渭诗书字画都是一绝，狂士的名声更是大得没边，如今听到连徐渭都跑去见那个叫林河的少年，一时间心中也不由多了几分好奇。

“知道了，你去准备马车吧，一会儿我们自会使人去马厩取车。”

看着陆绾绾一行往厢房的方向去了，严昆不禁摇了摇头，陆家大小姐这派头可真是……也不知道以后哪家倒霉娶回去，这可是个活祖宗啊！

……

孙玉伯在城里自然有落脚的地方，国朝制度，锦衣卫在地方上没有明着的卫所，一般都是奉了皇命才跑地方上办差，只不过锦衣卫除了办案，刺探消息才是最重要的本职工作，所以但凡城池都有锦衣卫的据点。

陆停到了城中的锦衣卫据点时，孙玉伯正在练枪，就像他告诉林河的那般，杨家枪是能练一辈子的武功，他在江湖上厮混的时候，以手上的功夫出名，但是在锦衣卫里，他的地位全是靠手里的长枪拼杀出来的。

青石板铺着的演武场上，孙玉伯手中的大枪一抖一圈一扎，在前方的木人身上每次都是蜻蜓点水般碰一下就缩回去，然后再刺出去。

整个院子里，都响着大枪刺出去的呼啸声，一丈不到的大枪仿佛是活物一般，一呼一吸犹如毒蛇，陆停走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可怕的一幕，他也是练了近三十年武功的高手，自然明白这样的枪术意味着什么。

“好枪法！”

陆停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孙玉伯就注意到了，只不过能来这里的也必然是锦衣卫中人，所以他没有停下练习，直到陆停出声他才猛然间收枪静止了下来，而他露出的这一手让陆停更加见猎心喜，要不是有事要办，他倒是很想和这个用枪的高手过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