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戴我送你的手链?”
头顶上方传来的男声让埋首工作的万倾吓了一跳,意识到来者是谁后,她皱起了眉:“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我敲过了,你没有听见。”朱慕礼一手撑在万倾的办公桌上,低头看她,她的侧脸逆着阳光,突显着优美的脸部线条,她在他面前极少露出笑容,清冷是最贴切她的形容词,可他就是着迷她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千金气质。
“那你应该再敲一次。”万倾没有抬眼看他,批阅文件的手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朱慕礼临空握住万倾正欲落下的笔,将一个图册放到她面前。万倾瞟了一眼,见是一张婚纱图片。朱慕礼说到:“这是我帮你看的第七个婚纱的样式了,如果你还是不满意,那我只能带你去见设计师,你当面告诉他你的要求。不要再说什么你没空,你再忙明年的婚礼上也不可能穿件职业装。”
“可是我真的很忙。”万倾合上图册,将文件抽出,摆在上方。
“我不信你连几个小时都抽不出。”朱慕礼抽出被压在文件下的图册,再次摆到万倾面前。
“朱慕礼!”万倾站起身,半靠在办公桌上,对视朱慕礼俯视她的脸,“你不是不知道我即将参加睿雅的决赛,我跟你说过我不能输。在这个当口,你告诉我要选婚纱,你觉得合适吗?”
“这两者有冲突吗?”朱慕礼放低声线,压抑心中的不耐,“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你犯得着在她身上费这么多心思吗?况且我也答应过你在需要的时候会帮助你,你用得着在这件事情上耽搁我们的婚事吗?”
“你懂什么?”万倾一把推开他,“你总是一幅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待我做的事,犯得着犯不着是你说了算的吗?你少在那里妄下评论了。”
万倾的顶撞成功地激起了朱慕礼的怒气:“我不是要干涉你做事,但现在在你面前最重要的事应该是好好准备明年当一个新娘。朱万两家都是大家,我不能允许在这件事上出任何的差错,一切都必须按计划进行,我相信爷爷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真的因为参赛的事无暇分身,那么我去跟爷爷说,让你退出比赛。”
“你当你是谁了?”正欲喝水的万倾一听此言,将水杯重重放在桌上,水从杯子里溅洒出来,打湿了台面。他居然拿爷爷来压她,这是她最无法忍受的,“我现在还没嫁给你好不好,从法律上讲,我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跟我讲‘允许’,讲‘必须’,你是哪来的底气?你朱大公子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到底是谁自以为是?”朱慕礼的手掌重重地落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愤怒让他忘记了什么叫风度,“从始至终,都是你一直在摆大小姐的姿态,你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我跟你计较过吗?可是任何事情都是有限度的,你扪心自问,有节制过自己的过分吗?”
“你觉得我过分是吧?”万倾后退一步,冷笑着看他,“过分你可以不用理我啊,你今天在我面前嚣张,过几天还是会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反复过很多次了,朱慕礼,你要是没那么硬气就不要随便喊话。”
“你……”朱慕礼没有想到他的隐忍居然被她看作是没骨气的表现,他一时气结,说不出话。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兴致勃勃来找万倾,最后总是不欢而散,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过一致的意见,她天生就是来气他的吗?
见他不再说话,只是气呼呼地看着自己,万倾觉得继续在办公室只会惹来更大的矛盾,她不想再徒增自己的怒气,便拿下衣帽架上的皮包,朝门口走去。
“去哪?”
身后传来朱慕礼的问话,万倾转过身:“跟你没关系,该不会你现在就找到台阶了吧?”
朱慕礼的忍耐彻底到了极限,他愤然看着万倾,一字一句地说到:“你放心,我不会再找什么所谓的台阶,你也没有必要再找什么理由搪塞,你自己去跟爷爷说,如果他老人家没意见,我们的婚约到此结束。”
“你如果再把爷爷拿出来说事,我们的婚约就真的取消!”
万倾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朱慕礼这个狡猾的男人,他明明知道爷爷气势逼人,说一不二,她怎么可能去找爷爷说婚礼有变的事,他摸准了自己的软肋,所以拿这一点来威胁她。他甚至还与爷爷有着相同的强势,只要是他们决定的事,哪怕别人再不情愿,也必须听从,他习惯了自己的强者气息,殊不知这种气息是她最痛恨的!
万倾气冲冲走入电梯,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异常清脆有力。电梯刚在一楼停下,她便急不可耐地连按开门键,似乎多等一秒都难以忍受。门一开,她便冲出,可一脚刚踏出去,另一脚却怎么也动不了,再试一下,脚依然无法抬起。万倾气急败坏地往下一看才发现她细长的鞋跟正不偏不倚地卡在了轿厢与一楼的缝隙之间。
万倾觉得真是什么奇葩的事都被自己碰到了,她又努力挣扎了两下,却仍是发现徒劳无功,拭了一下额上焦躁的汗珠,她四下搜寻,突然,她如同发现救星一般,轻声喊道:“申邱,申邱!”
正低头摆弄手机的申邱抬眼见是万倾,奇怪地问:“什么事,你出来说啊?”
万倾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欲望,耐着性子说:“我出不去,你过来再说。”
申邱一脸狐疑,不知缘由,走近电梯一看,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忍住要喷涌而出的笑意,凉凉地说:“你说你没事穿这么细跟的鞋子干什么?破坏电梯专用吗?”
“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万倾皱眉,那清亮的双眸里隐含着一丝不耐,“你现在先扶我到大厅沙发上去坐下,然后帮我把鞋子取出来。”
申邱一脸错愕:“这两个动作你都可以自己完成吧。”这大小姐真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当佣人使唤啊。
“我不喜欢光脚着地!”她真是没耐心跟他解释,她搞不懂他废话怎么那么多,“你先把我扶出来再说,我不想这么狼狈的样子被人看见!”
“不想继续保持这么潇洒的姿势就赶紧先放放不光脚着地的习惯。”他抱胸看她,似乎故意要挑战她的限度。
她今天真是着了什么魔,全世界仿佛都要与她作对!万倾赌气想要再次将脚拔出来,可依旧没能成功。鞋跟卡得太死,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而旁边这个男人正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似乎为她的尴尬感到很有乐趣。万倾突然灵机一动,掏出手机,坏笑地看着申邱:“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打出去,苗微漾今天加班到十二点?”
这招果然奏效,申邱一脸的笑意立刻收住。原本他就只是逗趣她,谁知她这么认真。他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说:“差点忘了你是大老板。”他朝她伸出手,“暂且借你一用吧。”
万倾横他一眼,便伸手搭上去:“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扶我一把,你今天有幸碰到了,就偷笑吧你。”
“好好,我的荣幸。”申邱忍住笑,顺着她的话说。
在碰触到申邱手指的一刹那,万倾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手指,一种熟悉感袭上心头,那手指的温度,厚度,似乎在某个盛夏也被她深切地感受过。
对,是那个盛夏!她的车一如既往地在少年的面前驶过,那小提琴演奏的音乐也伴着微风飘入她的车中。她绑在发间的深紫丝带不知为何松了开来,在她还来不及抓住的时候,飞向了窗外。
车在几米开外停了下来,她下车的时候,少年正弯腰拾起躺在草坪上的丝带。他深栗色的头发随着风轻轻飞动,少年望向她的双眸充满了意外和窃喜,他一定没有想到从未停留的她会如从画中走出的公主来到他的面前。
少年伸手将丝带递给她,她发现他修长的手指有微微的颤动,她不明白他的紧张从何而来,只是顺理成章地拿回自己的丝带。
她的手不经意碰到了少年的手指,只是一瞬间,她竟感受到了温暖的温度,那温度适宜得正好,刚刚融化她指尖的冰冷。她出身名门,各种宴会上握过各种手,它们有的粗糙厚实,有的刚劲有力,而如少年这般柔软温暖的手指,她还是第一次触碰。
她怔忡地看着少年,竟发现他不知何时红了脸,那落在脸上的红云如盛夏傍晚的彩霞,久久不能散去。那是第一次,她觉得一个少年羞涩得可爱,他躲避她的目光,不敢直视。
“你准备还让我荣幸多久?”申邱戏谑的声音打断了万倾的回忆,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坐在沙发上,而自己的手却还依旧握着申邱的手指未放,一时间觉得无比尴尬,她连忙松手,说道:“不好意思。”
申邱不在意地笑笑:“我去帮你拿鞋子。”
万倾一向都是完美形象示人,突然这么狼狈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竟让申邱觉得亲民了不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她的鞋取出,回过头来却发现她正拿着化妆镜补妆,估计她这一番意外,也是从未遭遇过的,所以才这么着急地修补自己的形象。
申邱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不知为何竟觉得女友口中这个高冷的大老板有点可爱。
万倾瞪他一眼,结果他手中的鞋子穿上。经过一番折腾,鞋跟严重磨损,好在不影响行走,万倾也就没过多在意,正准备道谢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嘱咐到:“你记得不要乱写啊。”
“你不提醒我还真差点忘了,刚才那一幕的确是个好题材,我再发挥一下,估计又能轰动一时。”
“你试试看。”万倾挑眉看他,“我可不是每次都对给别人推荐工作感兴趣的。”
“你还是狼狈的时候比较好说话一点。”申邱挫败地看着她,“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开不起玩笑的。”
“我今天没有心情开玩笑。”万倾的脸色略沉了下来,看申邱的脸上显露出了然的神色,她又补充道,“跟鞋子的事没关系。”
“嗯,说说看。”申邱侧着头,准备倾听的样子,他感觉万倾似乎想要吐露她的不开心。
“我……”正要开口的万倾突然意识到什么,仰头硬声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们很熟吗?”
“不熟,所以你才可以告诉我啊。”申邱的语气里有了一点认真,“让你不开心的人我统统不认识,所以我不会传话,有时候有的事跟熟悉的人说了,才更增加烦恼,对不对?”
他的话似乎有点道理,万倾看着他,沉默了下来。
“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你的事,只是觉得把不开心放在心里不太好。从你鞋子陷入缝隙的深度来看,你一定是很用力地踩下去的。会用这么大气力走路,估计心情是极度气愤的。”申邱像个分析师一样跟她说着,那眼神少了之前的玩味,多了一丝真诚。这种真诚她认得,那个记忆里的少年也有着相似的双眸。
万倾微微叹了口气,指指身边的空位:“你坐下吧。”
申邱未作拒绝,他看着她的侧脸,发现她的眼睛有着少见的朦胧。她一向高高在上,可诉说不开心的事时,却让冷硬的脸部线条有了一点柔软:“我跟我未婚夫吵架了。”
“很厉害吗?”
“很厉害。”她点头,发丝垂在了身侧。
“看得出他让你很生气。”
“他已经超越了我的底线。”万倾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寒意,“如果我们只是简单的争执,我觉得很正常,可是他常常给我一种类似于长辈所有的威严。我是在爷爷的威严中长大的,我不能再忍受别人将同样的气势加诸在我身上,难道跟他结婚就意味着凡事都要听从于他吗?”
“可能每个人处事的方式不一样,比如我,就从没有奢求过微漾凡事听从于我。”
“苗微漾那么要强的个性,怎么可能会听从于你?”万倾的唇角有点上扬。
“可是我不介意啊。”申邱摊开双手,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不管听谁的,只要自己心里不觉得委屈就行。就好像现在,微漾执意加班修改设计,我知道她乐在奋力拼搏之中,那我能做的就是没有怨言地等着她。如果我非要她规律作息,估计我们之间也会吵架,一味的迁就其实是种爱,不是软弱。”
万倾感到申邱的话中似有所指,她歪头笑问:“你是要我迁就一下我未婚夫?”
“你要爱他,就不会觉得是迁就。”他并不否定,只是笑得坦然。
万倾思考着申邱的话,虽不太认同,但也不觉刺耳,心下有点喜欢这种交谈的方式,没有讨论的焦点,也没有谁对谁错,就如同在和外婆说话时一样,可以畅所欲言,毫无压力。
申邱还想劝她什么,但万倾觉得已经可以了,她要的不是最好的建议,因为哪怕申邱再善解人意,终究也无法知晓她心中所想。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愿意听她说话,不乱出主意,给她的心带去一丝宁静,她已觉难能可贵。
看看时候不早,她起身告别,并附上了一句“谢谢”,虽声线平静,可她知道,这是自己为数不多的真诚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