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有恃无恐
作者:隐于深秋      更新:2019-04-15 22:58      字数:3140

人是可以被驯养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在知识大爆炸和人类心理学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不少人都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一概念。

人性能承受的恐惧有一条脆弱的底线,当人遇上了一个凶狂的杀手,杀手不讲理,随时要取他的命时,人质就会把生命权渐渐付托给这个凶徒。时间拖久了,人质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每一呼吸,他自己都会觉得是恐怖份子对他的宽忍和慈悲。

渐渐的,对于绑架自己暴徒的恐惧之情,会先转化为对他的感激,然后变为一种崇拜,最后人质会下意识地以为凶徒的安全,就是自己的安全。这种屈服于暴虐的弱点,就叫‘斯德哥尔摩精神症’。

从听说那些被绑架许久的都是良家妇女,且迄今为止只发现一人死亡的状况时,马权便猜出那绑架人,定然将他们囚禁在一处暗无天日的地方日夜行乐。而这样的情况,恰恰构成了罹患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四项要素。

其一,因为已经有过死亡的案例,马权推测王粮长并不是只yin乐不杀人的变态囚禁者。他会让被绑架的女子切实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并且,对于不服从他女子的死亡毫无怜悯之心,使得人性趋生怕死的机制来影响那些以死抵抗之心。

其二,这些女子都颇有一定的姿色,王粮长这等富庶享乐之人又不会特意让她们寻死。在囚禁的过程中,必然会施舍一些小恩小惠。最可怕的情况,就是饥饿剥夺,在人体切实感到身体焦渴、细胞都在消解的时候,给予一碗水,那样将重重直击被绑架者的心智。

其三,就是除了他给那些女子灌输的特定信息外,长久不会让这些女子再接触到其他任何信息,完全隔离现实世界。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永远让人感到无路可逃……

王家的密室以及王粮长表现出的凶蛮及精明,完全可以轻松自如做到这些。张吟荷从被绑架到获救,已有十天时间。看似不长,但十天完全隔绝在密室,且经历了足够的饥饿剥夺心理摧残后,张吟荷此刻已然不是十天前的刘家儿媳。而只是一具可怜的、被扭曲了思想的美丽躯壳……

现在还不是王粮长笑傲大堂的时候,铁证如山,马权相信那位已经在基层历练过一段时日的张大人,会用证据将王粮长驳得哑口无言。但张吟荷一事,马权不知道,在这个冷漠、压抑女权的封建社会,遭受这般心里摧残的女子,能不能获得日后的解脱和救赎?

所以,他只能从心底发出一声悲凉的叹息,期待这位张吟荷的丈夫,是位开明、宽容且一心一意爱着他妻子的本分人。

只是,马权想不到,堂上的这点变数,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一切在看他用

现代眼光看来的事实,却因为不同的时空和不同的观念,出现他完全想不到的结果。

“徐才、李大,你们二人看清楚,面前所跪民女张吟荷,可是你们二人之前所绑架之人?”张大人出师不利,怒气勃发,重重一惊堂木拍下,吓得被带来堂上的徐才李大二人一阵哆嗦。

县衙的牢饭,可不是这等泼皮无赖可以吃得起的。相比张吟荷在王家密室度过的那十天,徐才李大两人也丝毫不遑多让。至少,张吟荷在密室里被剥夺扭曲的是思想,可讽刺的是,人家张吟荷毕竟还保持着清白之身。而徐才李大二人,在县衙大牢中,那……

好吧,阴暗毫无人性的古代封建大牢,又因为张大人有意惩治一番这二人,这两人的贞操……可想而知。

由此一听县老爷再度发怒,这二人再无当初在大堂上撒泼耍赖的狡侩,一同哭天抢地呼道:“大老爷明鉴,这女子的确是被我二人受雇绑架之人……”

“好,带王粮长上堂!”张知县满意笑了笑,挥手让衙役将这二人带了下去,并且,还特意吩咐可以给这二人换上一间牢房。

看着两人都迈着别扭的八字步被拖下去,马权十分庆幸,这次穿越过来醒来是在一个单间……同时,他对这位高堂明镜下的张大人,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位大老爷,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了吧?堂堂一县大老爷,连大牢里的猫腻都有所了解,这一年多的时间,得是积攒了多少仇、多少怨,才会如此这般,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细节?

从这点推论,张大人有多渴望一举将这官司定成死案。可当那王粮长上堂的时候,马权才真切体味到这海西大户缙绅跟县老爷是怎样一般针尖对麦芒。

王粮长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他是世袭粮长,按大雍的优待,见官平起平坐,可以不受刑讯。而且这个头衔,得上报户部才能夺去,州县无权剥夺。是以他一上堂,便大喇喇的坐在杌子上,虽然受伤脸色还有些气弱,但那副桀骜的派头,已然可以轻易勾起张大人的怒火了。

“朱班头,将你去王家搜查的结果说一下。”张大人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向王粮长拍惊堂木的冲动,首先向自己的第一号马仔朱班头问道。

“启禀大人,王家卧室后面设有一处秘密通道,地下有房舍十余间,每间房舍都做闺房打扮,其中并没有人,只有绣床锦榻、女子衣服、胭脂水粉若干。”

朱班头刚说道这些,一旁的王粮长冷笑不语,张县令顿时压不住心头儿的火气,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地下何以建有秘窟,内有锦幄绣帐、胭指水粉,俱是妇人所有之物,这是什么道理?”

此言问罢,那被王粮长请来的讼师刚要开口,

便被王粮长一挥手打断,仰天大笑答道:“我喜欢、我乐意!地窟之中冬暖夏凉,我乐意携娇妻美妾住到地下去,图个清静自在,犯了哪一条王法?”

“若是王员外携自家妻妾匿居洞穴,自然是你王员外的个人喜好,算不得罪责,可那些女子若非你的妻妾,又该怎么说?那些女子一个个面目痴呆,明显被逼得迷失了心智,如此所为,又当作何解释?!”见朱班头说话不捡要点,马权虽然也觉得奇怪,可看到张大人上来直接被气青了脸,他马权哪还能在候审席上呆得住?

王粮长怨毒地看向马权,冷笑道:“小子,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一直针对我,但我可以保证,这个大堂,还轮不到你这儿充什么大人物!”

‘啪’!

张大人简直怒发冲冠,差点将惊堂木都拍碎了:“王丞,你莫不要以为你乃一区粮长我便办不了你!堂下十五名受害民女俱在,见了棺材你还不掉泪!”

“张大人!”面对张靖初的大怒,王粮长似乎更加硬气,直接从杌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张靖初的鼻子大喝道:“此事你还有脸说,你上任后有十五名民女痴呆路迷,你也不知送入养济院安置。我身为一区粮长,怎能看着她们孤苦死去?好心好意收留赐以衣食,为官府分担,此等恩德之事,你不提倡表彰倒也罢了,也敢因为几人诬告便毁我清白?!”

“放肆!”这下,惊堂木真的被拍在了地上,张大人已经成功被王粮长激怒,同样从官位上站了起来喝道:“满嘴胡言乱语,你若真有心帮官府,早该上报。更何况,这十五人,除却已死的豆腐西施刘巧娥之外,其余之人,都是大业十五年至今无辜失踪的良家少女!”

“若将这些受苦女子交付于你,我岂知你这与江湖匪类叛党勾结的害民之官,会不会为了自己治下靖平而隐瞒不报?”王粮长斜眼说出这等话,直接震惊了整个大堂!

这等诛心之言,一般人哪敢轻易出口?而任何一位一心为民的好官,又岂能受得了这等污蔑?当下,张靖初一年余的蛰伏戾气完全被激发,从签筒当中抽出一枚令签,重重抛在大堂,几乎是吼道:“来人,给我打,将这个污蔑官府、不知好歹的恶贼好生教训一番!”

也就在此时,一旁脸色焦灼的朱班头却突然跳了出来,朝张大人喊道:“大人,不可啊,这王丞非只是一区粮长,更是大雍功臣之后、潜匿在民间的锦衣卫!”

这话比刚才王丞的污蔑更有杀伤力,整个大堂一时寂静无比,空气似乎都僵化下来。许久之后,堂上的张靖初才心里一颤,脸色灰暗向负责记录的李刑书道:“这段抹去。”

李刑书点点头,其实他压根就没敢记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