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教授收拾好报废的仪器,拎着工具箱,大踏步地向前疾走。陈宇峰犹豫了一会儿,一狠心,咬咬牙,紧跟上前。
陈宇峰殷勤地说:“韩教授,让我帮你提吧。”
韩教授半开玩笑说:“没事,这点东西我还提得起。这是我吃饭的家伙,我想你也不会让人替你拿枪吧?你别多心,我没其他意思,吃饭的家伙总归是要随身携带的。”
陈宇峰话听到一半,心就凉了下来,想自己哪里够资格佩戴警枪?陈宇峰乖乖地跟着韩教授,思考着该怎样接话,才能不露声色地将话题引到他想探究的方面。
反而是韩教授率先打破僵局。韩教授问:“小陈,你是哪儿人?”
陈宇峰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本地的……”
韩教授“咦”地一声说:“你不是邻市的么?看来是我搞错了,我还以为我们是老乡呢。”
陈宇峰说话更加没了底气。陈宇峰说:“我在本地出生,后来……后来搬到了邻市……”
韩教授说:“小陈,刚才我和郭局长的谈话你也听到了,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呢?”
陈宇峰不料韩教授话锋一转,心里正求之不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不,我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只是……”
韩教授问:“只是什么?”
陈宇峰说:“只是你说的进化、突变,我有些不大明白。”
韩教授笑着说:“其实这都是些理论。所谓进化,就是生命形式循序渐进的演化过程,比如低等动物向高等动物的演变,而突变则是这个过程在短时期内的井喷现象。”
陈宇峰追问道:“那么人类历史上曾经发生过这样的突变吗?”
韩教授略有深意地看了陈宇峰一眼,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人类其实就是基因突变的产物。你不用感到惊讶,事实是地球数十亿年间从来就没有人类的踪影,而在几万年前,人类却突然遍布世界的每个角落。现在普遍的学说都认为人类是经过了上百万年的漫长成长才最终进化完全,但是这中间,由猿到人的过渡阶段却缺乏强有力的化石证明,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当然,我不是生物学家,我只是个搞物理研究的,我说的话不一定严谨。科学嘛,就是要否定之否定,提出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如果经不起怀疑,给不出答案,那就还有探讨的空间;如果禁止怀疑,拒绝作答,那肯定不是科学,最多也就是伪科学而已。”
陈宇峰继续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像你说的,人类是基因突变的产物,那你有什么证据,还是你信口开河?”
韩教授似乎十分欣赏陈宇峰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他娓娓道来:“进化的核心是讲适应,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但是说不通的地方就来了。具体到人类而言,人类解放了上肢,单凭下肢着地,这势必加重了下肢的负荷,为什么人类有痔疮、胃下垂、小肠疝气、下肢静脉曲张,而其他动物都没有?更不要说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了,在追求跑得更快跳得更高体格更强壮的自然界,这无疑是自掘坟墓;还有,人类的体表与陆生的所有哺乳动物都截然不同,哺乳动物的体表都附着丰毛,单单人类呈海洋生物特征,这也违背了自然准则,你想,丰富的毛发是御寒的必须,一万年前正是地球的冰冻期,照理说人类的体毛应该进化得更为丰富才对,而不是相反。总之,按照进化的标准,人类在某些方面看起来反而是南辕北辙,与自然界越来越远,所以说,我有理由相信人类在某一时期肯定有过一场决定未来方向的基因突变。然而就算真有这么一次大变革,我也实在想不出是为什么,是自发的还是诱发的?”
陈宇峰听得心弛神摇,禁不住插话道:“韩教授,你信上帝吗?”
“上帝?”韩教授认真地想了想,并不急于嘲笑陈宇峰的迷信,他思付着说,“你是说神吧?上帝创世纪,女娲造人,任何一个古老民族对人类的由来都有类似的传说。传说固然穿凿附会,延续至今,也早已迷雾重重,但其中包含的信息却不能等闲视之。我是不信神的,但我相信冥冥中自有一般伟力在协调万事万物的运作,否则天地之间如何秩序井然,协调如一?这般伟力也许就是我们所谓的道,而世人尊称的神或许就是道的别称。道就是首尾贯穿,因果循环,物理学时空概念的起点和终点,不生不死,不垢不净。”
陈宇峰似懂非懂,正待穷追猛打,韩教授说:“我到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陈宇峰抬头一看,不知不觉他们已来到一座宾馆门口。宾馆的值班岗上挺立着一位英姿飒爽的武警战士,看样子这座宾馆有着很强硬的官方背景。
陈宇峰与韩教授临别,心里竟有些恋恋不舍。韩教授的一席话让他若有所思。他想原来他不是怪物,他只是先于他人抵达了进化的彼岸。我们都在进化,只是我与你们的步调不同,我提速了。你别说我进化的方向是错的,因为人类的进化根本就是与自然界对立,你们是前因,而我则是后果。我是你们的先驱,这一点你们还蒙在鼓里。
韩教授走进了宾馆大门,陈宇峰也重新融入了夜色。
宵禁的时间到了。夜那么静,夜晚的城市那么和平。星辰再次在夜空闪烁,沿着它们神秘的轨迹无声地穿梭。褐色的宇宙自有它的安排,所有呼吸起落的生命也自有它的定数,我们不要再苦苦执着于因果,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因果。你要经历的是你必须经历的,你要承受的是你必须承受的。你就是你,你不是谁,谁也不是你。
陈宇峰仿佛得到了点化,整个人意气风发。他终于得到了他要的答案,这就够了。他神情飞扬地翩然而去,所以没有注意到韩教授又走出了宾馆。
韩教授站在宾馆门口望着满城的夜色一脸迷惑,自言自语地说:“小陈不是穿的警服么?一会儿工夫,他上哪儿换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