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老顾年过六旬,老眼昏花,眼见李熙扛着个人回来,骇的张嘴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待弄清肩上之人是沐雅馨时,忙披了一件羊皮袄,打着灯笼在前面给李熙照明,边呼哧呼哧地走,边关切地询问:“如夫人怎么了,如夫人怎么了,要不要叫郎中。”
羞的沐雅馨满脸通红,埋头在李熙肩上不敢吭声,李熙笑着回道:“没事,一点相思病,我来替她治吧。”老顾好半天才弄明白何为相思病,于是驻足不再前行,只是把灯笼提的高些,目送二人去了,这才摇摇头回了自己的耳房。
一路冲到后园小书房,李熙喝令花花狗在门外蹲守,就猴急着把沐雅馨摆上了床,急急惶惶忙着宽衣解带,心忙手颤,可恨那衣带却怎么也解不开,记得他骂骂咧咧,满脸通红。
沐雅馨抢过来说:“我来帮你。”
李熙一把推倒她,说:“不必。”
“飕”地一声从靴子里掣出小刀割断了腰带,骇的沐雅馨一声惊呼:“天呐,那值长蛇阵好呢,还是二龙出水阵,亦或者是三足鼎立或鱼鳞阵?空着手好像不太合适吧,要是拿东西,拿点什么好呢,寿桃、金果,灵芝,还是煮熟的猪头……”
“寿桃、金果,灵芝,煮熟的猪头?这个去掉。贺寿时手空着当然不行,每人手里一样吉祥物,除此之外再每人捧一束鲜花,鲜花配着吉祥物献上,圣上必定龙颜大悦。至于阵法嘛,窃以为九位大王先用二龙出水阵出场比较气势磅礴,再摆一字长蛇向天子恭贺圣诞,其他的阵法都不行,朱兄你想,九位大王身份同样尊贵,厚此薄彼哪成呢。”
朱羽刚刚清醒过来,神智还有些恍惚,可不敢再让他纠结,李熙果断地替他做了主,等他脑袋彻底冷静下来,若觉得不妥当,还可以再改嘛。
朱羽听了连连点头,忽又一愣:
“鲜花?这么冷的天哪来的鲜花,能找到的只有菊花,这怕不好吧。”
“可以用彩绸扎呀,王府里那么多能工巧匠,你画出图样,让他们照着扎就是了。”
“哦……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
朱大师长长松了口气,对女助手说:“纹儿,记下来,照无敌兄的吩咐去做。”
朱羽的这个女助手姓水,名秋纹,追随朱羽多年,心意想通,情深意厚,黄昏时朱羽忽然得了失心疯,王府郎中和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水秋纹也吓得面无人sè,她明知朱羽的事跟李熙无关,但李熙被赵晓带来后,她还是对他充满了恨意,恨不得咬李熙两口才甘心。
这会朱羽神智恢复正常,水秋纹的心情也大好,对李熙既有感激又坏了一丝歉疚,听了朱羽的吩咐,她抿嘴一笑,应了声是,抬头时飞快地瞟了眼李熙,却发现李熙也正望着她。
水秋纹脸微微一热,暗骂道:“好个胆大无良的,竟敢觊觎我。”
一旁的赵晓见状朱羽恢复了常态,呵呵一笑,躬身问道:“大师,您的戏好了吗?”
朱羽道:“一切停妥,下午我就吩咐她们排演,嗯,晚上也不歇了,索xìng闹他个通宵达旦,明rì怕就能听大王过目了吧。”
“哈哈哈……”李熙和赵晓一起笑了起来。朱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动问,忽然惊叫道:“咦,天怎么黑了?”
李熙和赵晓又是一阵大笑,朱羽魔障之后,竟不知道天已黑,待弄白眼下已经深夜后,他又急躁起来,搓着手,焦急地跺着步,茶也来不及喝一口,嚷嚷着怎么得了,又要连夜排戏赶工,任李熙和赵晓怎么劝也不肯听。二人生怕逼急了他又犯魔障,无奈只能由着、陪着。
对朱大师排演的这出《九龙戏》,李熙决心闭嘴不置一词,他担心自己若是说了实话,朱大师不止要魔障怕是还要吐血。用一千多年后的眼光看,这出戏简直幼稚到可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大家都喜欢,那它或许就是个好东西,真把一千多年后的那些戏剧搬过来,人家还未必认可呢。
再说了排戏这东西,自己或许可以一旁给出出主意,真要让自己排,也弄不出什么名堂,万一多嘴多舌说多了,李湛那小霸王一高兴让自己给来一出,那自己就糗大了。
朱大师的戏获得了空前的成功,排演场上演员们一边表演一边感动地流着泪,她们为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参演如此伟大的戏剧感到三生有幸。
在一片感动和赞美中,哈欠连天的李熙终于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睡着了。
二rì天才麻麻亮,李熙就被一阵阵叫好惊醒,熬的两眼通红的朱大师亲自披挂上阵,领衔主演了《九龙戏》,王府里的官员、属吏、卫士、太监、侍女、歌舞伎,共几百人把歌舞场挤的满满当当,除此之外还有内教坊司的几个老教头,几个供奉天子左右的老太监,众人都看的津津有味,热泪盈眶,表示这是他们看过的最jīng彩的大戏。
王府里的官员、属吏平rì里见多识广,他们说好,这戏八成差不了。而那几个内教坊司的老教头,供奉天子左右的老太监常在天子左右侍奉,天子的喜好、口味如何,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看他们一个个摇头晃脑,陶醉不已的神情,这出八成也是合乎天子的口味的。
演出异常成功,演出结束时四周掌声雷动,谢幕后,两眼通红、双腿发颤的朱大师第一个来到李熙面前,满把满怀地抱住睡眼朦胧的李熙,连声说谢,说的热泪盈眶。
大师身上浓重的脂粉味,呛的李熙连打了两个喷嚏,他彻底清醒了,于是赶紧向大师表示祝贺,大师含着泪说:“《九龙戏》的成功有你一半功劳。”
李熙听完,朝他深施一礼,转身就走,大师不解其意,李熙道:“朱兄这么说,我无地自容了,我除了给这出戏想了半个名字外,做过什么了,什么也没做,你非要分一半功劳给别人,我看唯有纹娘可以受得起,你看看她,为了成就朱兄你,硬把眼睛都熬红了。”
水秋纹闻听这话,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一朵红晕悄然爬上了脸。朱羽回身朝水秋纹打躬道谢,唬的她又惊又乱又喜,一双妙目早把一个谢字递了过来。
李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小女子卖弄起风情来可也真是撩人呀。
谢过纹儿,朱大师又不耻下问,谦虚地询问李熙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李熙道:“修改我看就不必了吧,月有yīn晴圆缺,留下一点缺憾,才见完美嘛。”
一旁的水秋纹把李熙这话咂摸了一遍,说:“‘月有yīn晴圆缺’这句话说的真好,明月尚且有缺憾,何况世间之物呢,太执着不如放下来。”
朱羽一直紧绷的神经,至此方才放松下来,他连连点头,向李熙拱手作揖,转身走了,颤巍巍的,一副老态龙钟的晚景。
谢绝了赵晓留饭,李熙走出鄂王府,天空瓦兰,秋阳明媚,是个好天。
李熙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清凉的晨风,迈步而去,他料想,这一天里应该又有许多事要发生,好的,不好的,喜欢的,不喜欢的,鸡毛蒜皮的小事,xìng命攸关的大事,桩桩件件,岂容得他不打起十二万的jīng神来应付?
从十王宅回到丰邑坊,一路阳光明媚,暖风徐徐,气候温和的有些反常。
回到杨宅时,杨老夫人正在用早饭,桌案上一碟酱瓜,一碟酱豆,一碟煮青菜,一碗小米粥,一盘面饼。过礼后,李熙坐在了杨葛氏对面,那儿正摆着属于他的一副碗筷,杨葛氏摸索着把面饼和青菜推到李熙面前,嘱咐孙子趁热赶紧吃。
沐雅馨跪侍一旁,身为妾,她没有资格与家主同桌吃饭,只能家主用饭时,她论礼只能一旁服侍。小女子低眉顺眼,神态恭敬,瞧着让人又爱又怜。她这会儿穿了件青sè的麻布袍服,挽了简单的发髻,衣着服饰尽量朝居家妇女靠拢,比之昨晚的风姿绰约,多了几分自然,少了几许颜s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