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王羽掀开面甲,低声吟哦,忽地扬声问道:“麴义,事到如今,你还不知大势所向,要负隅顽抗到底吗?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麴义身旁还有数十个亲卫,在全军溃败之势已成的一刻,这些人依然聚在主将身边,像是一块坚硬的礁石,硬生生顶住了铁骑的狂潮。
先后有数队骑兵与其遭遇,结果无往不利的车悬战法却在这里受了阻,虽然整体大势没有改变,但车轮流畅的运转碾压中,还是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因素。
当然,麴义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发动逆袭的时候,他身边足有数百精锐,其中包括了他最后的老班底。等他终于看到王羽将旗的一刻,身边的亲卫连两成都没剩下,而且骑兵落马的数目,还不到他伤亡人数的三分之一。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咳咳,好,好诗!”
麴义将诗句反复念了两遍,不由大笑起来,笑不几声,又是一阵猛咳,连吐几口血才缓过气来,显然已经受了重伤:“麴某纵横一世,为不止一位主公效过力,打败过不止多少对手,不想却是你这个敌人最知我心,这也算是上天对我的嘲弄了吧?”
王羽眉头轻皱,听出了麴义誓死不降之意,对方的选择让他很不理解。若说为刘虞尽忠,后者明明已经死了,而且间接杀他的人很多。自己算不上最显眼的那个。至于理念什么的,现在青州对豪强已经不向先前那么严苟了啊。
“冥顽不灵之辈。多说何益?杀之可也!”没等王羽开口问询,吕绮玲杀气凛凛的叱喝声便在身侧响起。
转头看时。正见女孩取下面甲,露出了气得通红的俏脸,王羽知道,女孩这是心疼损失了。
做为骑兵主将,吕绮玲对部队看得比王羽这个主公还要重,战前研究过麴义的战法后,驱马攻敌的对策就是她想出来的。
这招虽然当时减少了近百骑兵的战力,但落马的骑兵都是有准备的,不会造成伤亡。顶多就是损失些马。军中本就不缺马,现在打到了幽州,就更没有缺马之虞了,只要损失的不是演练过战阵,训练有素的那些战马就行。
之后的战斗中,由于铁骑犀利猛烈的攻势,先登营很快就失去了抵抗之力,先后落马的骑兵也不过两三百。眼看着就是一场全胜了,结果麴义突然跑出来逆袭。损失一下子增加了近:“撒星!”
“撒星?”麴义和吕绮玲都睁大了眼,在记忆中搜索着读过的兵书,却完全找不到相关或者只是沾点边的信息。
“真有这个军阵?”吕绮玲好奇心起,不过也没忘了保守秘密的事,凑到王羽耳边轻声问道。
野蛮女友也有小儿女情态,女孩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打着转,王羽的情绪陡然放松下来,心中不由得轻轻一漾,抬手在女孩鼻尖上轻轻一点,柔声答道:“骗谁也不会骗你啊。”
“少来。”神经再大条也是女孩,吕绮玲感受到了那股暧昧的气息,娇嗔着转过头去,晒道:“撒星,听这名字就不正经。军阵不管怎么变化,是什么形状,都是要集结在一起作战的,哪有撒出去散开的道理?我看呐,你肯定是看人家名不长久了,故意忽悠人的……”
“咦?”吕绮玲和王羽打情骂俏,其他人都偏开了头,独有麴义一直冥思苦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到这话,他猛然惊呼出声,眼中异彩闪烁,竟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似的。
“撒出去散开,撒出去散开……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他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抱拳,满面欢喜道:“王将军,麴义受教了,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也,义死而瞑目,全仗将军大德!”
“你明白了?真明白了?怎么突然明白了呢?”吕绮玲急了,看麴义这么激动的样子,不像是在做假,可他能明白,其他人也有可能明白,这下不是坏事了么?看这样子,好像还是自己提醒的……哇呀,自己这个孽可造大了耶!
“放心。”王羽拍拍吕绮玲的手,示意无妨,转向麴义,拱拱手道:“恭喜正理悟道了,不过古人也说,学以致用,难道将军不打算再打造一支强军,令得此阵真正现于世间么?”
“王将军想问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麴义摘下头盔,随手扔开一边,坦然答道:“今日获胜,王将军全取幽州,克定边塞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以将军的本领,将来骠骑军的骑兵队伍肯定越发壮大,只有你用骑兵压制别人的份儿,哪里需要什么克制骑兵的军阵?义纵降,亦无用武之地。”
“何况,义与将军理念有异,对将军天下大同,人人如龙的理想着实不能苟同。人自降生,就已经分了三六九等,世家名门,当然强过乡间草民,若非有这些差别,不能福萌子孙,还有谁会争那王侯将相之位呢?”
“既然会争,那迟早还是会分出差距的,将军的用心虽善,但未免太过理想化了一些。恕我直言,将军若非执拗于此,凭将军的人品武功,便是称孤道寡,取汉代之又有何难?只消将军愿意,那些名士岂有不蜂拥而至,争当从龙功臣之理?”
“若是如此,将军平定乱世,不是比现在容易得多,可减少不知多少杀戮么?将军不需辩解,义相信,将军这样做,肯定也是有道理的,但义不过是个庸人,没有逆天改命的志向,只能愧对将军厚意了。”
王羽点点头,不再相劝。
某种意义上来说,麴义也是个殉道者,他殉的道不是宗教,而是对门阀等级制度的认同。麴家半世流离,为的就是攀附高枝,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对高门大阀的仰慕已是深入骨髓。
若麴义改弦易辙,就相当于他把父祖辈的努力都全盘否定了,同时,也否定了自己前半生的奋斗。所以,他不会降。
“某这些儿郎,也算有些勇力,若将军不弃,就请将军尽数收录麾下,酌情安排吧。”麴义挥挥手,头也不回的指着身边的残兵,开始交待后事。
“麴大哥!”这些人都是麴义的老班底,闻言大恸,纷纷叫道。
“某本想带着你们谋一场富贵,结果却把大家带进了死路,兄弟们,是麴义对不起你们。”麴义悲声大呼,转身时,一柄利刃已是赫然在手,反掌之间,寒光闪烁,竟是毫不犹豫的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声犹未绝,壮士已逝!
“大哥!”王羽来不及阻止,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喟然长叹一声,正待说些什么,却不想异变突起。只见那几十亲卫大哭数声,然后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做出了和麴义完全相同的动作!
数十人齐齐自刎身死,和主将麴义的死法同样决绝,时间上也只相隔不过数息而已。
周围护卫的铁骑眼中都流露出了震惊神色,王羽和吕绮玲也是久久无语,良久,王羽才长叹道:“汉初田横之事,果非史家杜撰啊。传令下去,战局已定,毋须多做杀伤,开始收降罢。”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