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夷战争结束了,溃败,无论付出多少鲜血与牺牲,也终究迎来的残局。开 心 文 学
此后半年的时光,不过是浑浑噩噩地宛若一场迷离的幻梦,他就这样拖着沉重的脚步,酷似战争遗留下的游魂般徘徊在这世间,漫无目的地穿梭在熙熙攘攘、永无止息的人群中,耳闻着于沙场上痛失亲朋挚友之人的恸哭,目睹着安宁生活中平民由衷的笑容。
然而,这一切,似乎已经离他过于遥远了。
能够与他一道痛哭、一同欢笑的人,他已经失去太多了,那种撕裂般直刺心底的痛楚积淀许久,反而令他的感官出乎寻常地麻木了。
就算是现在,他也时常会想,坂田银时这个家伙,若是在攘夷战争中倒下了的话,这样或许会更好吧?
如此,松阳老师也就不会孤单了,而她也……
不好,这样一想,怎么感觉眼睛突然模糊了,连前方的路也看不清了呢?而且,还湿漉漉的……
一点一滴,温热的泪珠滚落脸颊,顺着尖削的下颔滴落在膝头。
不是、这绝对不是眼泪那种窝囊的东西!明明已经决定好了,要将亡去的同伴远远地抛在战场上,苟且偷生的坂田银时,这种热乎乎的东西,他怎么可能还会拥有呢?所以,这一定是他犯困了,只要擦一擦就会……
泪,无法止住,在单薄的衣料上晕开斑驳的痕渍。
鼻头一阵酸涩,视野越发地朦胧,眼前的一切仿佛化作了无穷水雾所凝聚的世界,扭曲着让人看不真切。
可恶!他只是打呵欠打个不停罢了,绝不是在哭!
好了,现在也没法走了,干脆停下来休息一阵,等困意完全退去吧。
一手用力地揉着双眼,却仅仅是把眼眶搓得更为通红,银时扶住身侧坚硬的石碑,缓缓地坐在了砂石密布的泥地上,宽阔的脊背倚靠在了碑后。
阴冷的寒意自背后渗入,在肌骨深处扩散开来,可银发的武士还是无知无觉一般,懒懒地坐在原地,仰头望向了盈盈飘落的飞雪。
他的浑身都已经被冻得冰冷僵硬了,或许,除了还会呼吸、心脏还能搏动以外,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他,已经和这墓园中所静躺着的亡者们并无太大区别,连生命都已经失去的作古之人,也就不会因为痛失珍视之人而哭泣了……
不行,他怎么能又这么想呢?无论如何,他都要挣扎着活下去!
就像她所说的那样……
“不好意思啊,百姬,让你跟着我这个无能的流浪汉到处颠簸,还要经常听听我的唠叨。”指尖摩挲着刀鞘,回想起曾经也有一双白腻的素手轻抚其上,可如今的他,连一丁点的余温都无法感受到,更是久未听闻刀身激昂的颤鸣,以往那嗜血的凶刃就像是陷入了无边的沉睡,仿佛也随着逝去的旧主一同归于死寂。
“就打算一直当沉默的听众吗?是在生气我没有像海江那样好好地供着你?你就体谅一下吧,现在的我,也是饿得快要死了。”看着仍旧是寂然不动的“百姬”,银时轻抚着空空如也的肚腹,多日忍饥挨饿的肠胃正虚弱地蠕动着,发出渴求食物的哀鸣。
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正苦恼着是否要拿取墓碑前的贡品,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木屐吱吱嘎嘎地碾压着路上的小石子,笔直前进的步伐有着平稳的节奏,流露出来者内心的安定宁和。
那是个六十岁左右的婆婆,即便一眼就瞥见了倚在自己丈夫墓碑后的陌生男子,她也没有抬一下眉,而是一脸平静地继续走上近前。
“喂,老太婆,那个包子,可以吃吗?我肚子饿到快要死了。”嗓音略显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就算是求人,银时的语气听上去也并不算好,却也不让人讨厌。
“这个是我老公的,你去问他吧。”看着将长刀死死地揽在怀中的银发武士,登势婆婆不禁回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在数十年前的那个清晨,他也是紧握着他的武士刀踏上了战场,却终究没能活着回来。
抓过盘里的包子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鼓着腮帮子咀嚼了好一阵,银时才含糊地说道:“死人怎么可能会说话,但是我擅自做了个承诺。”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他抬起袖子随意地在唇边蹭了蹭。“我不会忘记这份恩情,所以今后就由我来代替他,照顾你这个日薄西山的老婆婆。”
“说得还真是好听,连包子都吃不上的天然卷武士。”微笑着摇摇头,登势婆婆并没有将这诺言太放在心上。
“现在虽然是三餐不继,但是很快地,我就顿顿都能吃糯米团子了。”拍了拍已经有些暖意的肚子,银时从墓碑后站了出来,面向登势婆婆。
“想吃团子的话,不成问题吧。你手上的那把刀看上去不是挺值钱的吗?卖了的话多少也能抵一段时间,潦倒的武士如果连自己的温饱都成了问题,还要这些花哨的陪衬有什么用?”
“我的刀,早就不知道丢在了战场上的哪一个角落了。”翘起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银时低头盯着手中的“百姬”,不禁伸出手来轻柔地抚触着乌黑光亮的刀鞘。“如果仅仅是我的东西,那么或许就无所谓了,折断也好、扔掉也罢,可唯独她……”
“我知道了,在这把刀上,寄宿了很重要的回忆吧?绝对无法舍弃的,用生命守护的思念……那样重要的存在,我也拥有呢,真是令人怀念……”直视着眼前这个银发的武士,登势婆婆开始细细地端详起来。
身材挺拔,双肩却有些无力地垂下,蓬头垢面的,脏兮兮的邋遢装扮比街道上的流浪汉也好不了多少,乍一看,还真是让人不愿意再瞧第二眼。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乏善可陈的男人,若是注意到他那对赤红的眼瞳,便会被其中不屈的意念所感染到,就算是貌似懒散地耷拉着眼皮,某种深藏的本质却是不会轻易被抹灭的。
“说起来,在我的家里,也好好地存放着那么一把刀,时不时地就要拿出来擦拭保养一番,就算是忙得忘记了吃饭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忘了这件事。”挪步凑近了墓碑,登势婆婆抬手抚上了碑角,有些干瘪的指腹温柔地摩挲着,目光柔和,仿佛是在抚摩着丈夫的面庞。“说起来真是好笑,明明知道再怎么勤快地保养刀剑这种死物,逝去的那个人也永远地都不会再回来了,可我们这些死守的傻瓜却还是那么固执。”
“或许,固执的傻瓜在有的时候,是比任何人都更不愿意认清事实吧。”
现在也依然是,无论是朝阳初现的清晨,还是繁星满天的深夜,每每从孤身一人哀号悲泣的噩梦中苏醒,他总是会忍不住望一望四周,看看记忆中熟悉的人是否还在身边,奢望着他们接连亡故的惨痛现实不过是一场虚幻梦境。
他本来自认为牢牢抓在手中的事物,似乎只在眨眼之间,便接二连三地失去了。
“睡在这里的,是我的丈夫。几十年前上了战场,说是一定会笑着回来见我。结果,还不是抛下了我,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不知不觉地就熬成了个干巴巴的老太婆。那么,你失去的又是谁?亲人、朋友?这把刀原本的主人,她对你来说,究竟是怎样的人?”目光流转,脉脉地勾勒着墓碑上篆刻的文字,将深红的字迹映在眼底,她感觉到经过又一次的重温,深深烙在心底的回忆又越发地明晰刻骨了。
或许算是同病相怜之人吧,那这份苦楚若是说出来,分担一下可能就会好受一点。
“亲人、朋友啊……我失去的太多了……数不清的战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倒下,再也站不起来。想要挽救,却只能看着他们怀着对人世的眷恋,就这样不甘地死去。甚至,我连她的最后一面也……”幽咽着,他又回想起了当初那令他绝望的一幕。当辰马重重地叹息着埋下头,将“百姬”递给他的瞬间,脑海中轰然一声巨响,将所有的思绪炸成一片惨淡的空白。“现在只要一回想起她,相处时的记忆就感觉永远也说不够。在并肩作战的那些战友看来,她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在战场上以一当千,英武不输男子。可是,对我来说,她是……”
“恋人?”
“不,比起这样的说法……”缱绻的目光仍旧流连于刀鞘上,似乎是透过这冷硬之物窥见了记忆中娇美的容颜,他勾起棱角分明的唇,笑道:“妻子,我自作主张地就这么认定了。她要是知道了我对人这么说,又会怎么想呢?多半是笑眯眯地就接受了吧。反正她也不能抵赖了,就作银桑我的老婆也不错,这样直到我老死的那一天,即便弯腰驼背得再怎么走不动、只剩下一口气,就算是一路爬来,我也要拖着残破的身子来到她的墓碑前,给她送上最后一串粉团。”
“可悲的是,我领悟得太迟了。比起守护这个国家,我更想守护好身边的人,等我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他们却都已经一个个地离我而去。所以,现在的我,只能做一做无妄的白日梦,想象着若是她还在我身边,就算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每天都会给她买最喜欢的团子吃,只要还能见到她的话,无论付出什么……”
“哦?真的?一日三餐都有糯米团子吃?那样的话,再加上个能给我做牛做马的阿银,感觉很不错哟。”清脆悦耳的嗓音,比回忆要更为清晰,含着几分俏皮之感轻快地擦过耳际,瞬时将阴郁的氛围一扫而空。
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银发的武士看着那个熟悉的轮廓逐渐清晰,一点点地展露出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水红色的衣袖随风轻曳,乌发银眸的丽人柔柔望来,唇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从明天开始,貌似我又要重归恶搞了XD